火坑里的火还没灭,风从棚屋的裂缝灌进来,将火焰吹得不停摇曳。
男孩拿了根烧火棍,不停拨弄火坑中的柴火,屏息凝神,生怕自己影响了啾啾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啾啾再一次抬起头,打破寂静:“有疣果子吗?”
“没有。”男孩摇了摇头,不过片刻后又眼睛一亮,“但山里的渡鸦最喜欢藏疣果子,我知道有个地方渡鸦巢穴特别多!”
“我要十个疣果子。”
“好!”男孩跳起来,一拍胸脯,“我这就去掏鸟窝!”
他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啾啾则留下继续做数学题。
阵法能够扭转天地规则,不可谓不厉害,但修真界里却鲜少有阵修,原因不外乎一点——这玩意儿太难了。
低阶阵图没威力,高阶阵图又被紫霄仙府牢牢掌控,千金难买,可遇而不可求。
当然也可以不依赖前人留下的阵图,自己摆阵,那这要考虑的东西就很多了——阵眼阵枢的相生关系、阵枢链的构造与衍生能力之间的倍率加成、阵法的规模与负荷之间的平衡。
总而言之,大部分人根本玩不懂。
啾啾却能把阵法所有必要条件转换成数字来运算。
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信息爆炸,全息屏代声机比比皆是,语文、乃至语言都已经无关紧要,唯独运算能力最为重要。啾啾是数学奥赛生,把阵法当成一道数学题,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大概也就初二习题的难度吧。
她算着阵法的稳定值,掐了掐手指,笔尖突然一顿。
清冽微苦的广藿香随风淡淡拂过,提神醒脑,像极了温素雪身上常带的气息。
啾啾走神了一下。
突然想起那位火焰一样的小钟师兄,他身上则是草木与血腥气纠缠的味道,淡淡的,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火声噼啪,不见人影,寂静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啾啾搓了搓手,低下头继续写。
最后验证一次,阵法结构准确无误,她走出门,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画出阵枢与阵眼,又开始准备要布置在各个地方的镇物。
其它都全,就差个金属性的物件。
她瞧见不远处有个铁锹,走过去,刚要伸手,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比她更快握住木柄。
“我来吧。”少年淡声道。
啾啾抬起头。
温素雪半垂着眸,唇色绯红。
——他果然在这里。大概刚才是怕影响她,所以才一直收敛着气息。
少年头戴玉冠,扎起的青丝垂落到腰际,如飞泉流瀑。他身后负了柄长剑,已经不是之前量产的门派素剑,剑柄上图纹开枝蔓叶,绿意浓厚。看样子是通过试炼秘境后,他拿到的法器。
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不是白当的,曾经形影不离时养成的默契让温素雪能轻而易举看穿啾啾的意图。毕竟这是他们做过无数次的事,啾啾负责设计阵图,温素雪负责布置阵法。
现在他也把自己当作工具人,自然而然地要为她跑腿。
其实原著里温素雪对棠鸠的态度不算太坏。
他从未鄙夷憎恶过棠鸠——至少明面上没有。他会在棠鸠被惩罚后帮着收拾烂摊子,会替棠鸠向主角团道歉,也会在棠鸠受伤后,替她复仇。
可他从未信任,也从未理解过棠鸠。
温素雪是个姐控,姐姐系的棠鹊无疑是他的人间理想。少年人唯一炙热的心和奔放的爱,都在幼年时期给了她。现在只剩下一具淡漠如雪的空壳,对棠鸠履行行尸走肉般的责任——为了她曾经的舍命相救。
所以温素雪不信任棠鸠,漠视棠鸠感受,却又会照顾她帮扶她。
他明明一直并肩站在棠鸠身边,一直看着棠鸠所遭受的一切不公与偏见,却不能感同身受,不理解她的委屈和痛恨。
心不在此罢了。
说到底,还是偏心棠鹊。
“不用。”啾啾摇摇头,也握住铁锹长柄。
少年骨骼坚硬分明的手在上,少女消瘦小巧的手在下,用力一抽,铁锹便易了主。
手心骤然空荡。温素雪看了眼自己病态苍白的手掌,唇线微抿,不解:“你还在生气?”
啾啾歪歪脑袋:“你还是不信我?”
温素雪皱起眉。
他是真的不理解,觉得啾啾应该讲道理。做错了事本来就该受罚,此乃方圆规矩。现在一切扯平,事情也过去了一月有余。棠鹊都来主动求和了,啾啾还在不依不饶地狡辩,未免有些过头。
赤红的天光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轮廓,他放下手,无法违心说出相信她的话,索性转身,一言不发地去布置另一个阵眼。
“不用。”啾啾把刚才拒绝的话又说了一次。
她瞥他一眼,抬起头,冷漠地看向前方。想起棠鸠死前温素雪那一剑,没入心脏,穿出后背,该有多痛。
该有多绝望。
把棠鸠逼上末路的,他温素雪也算一份子。
啾啾淡淡的:“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和你犟。你愿意去相信你的白月光,那就去信,我没有不理解。只是——”
少女顿了顿,声音轻飘飘的,随风而散。
“温素雪,我不要你了。”
“不用再来管我,我不要你了。”
她松开手,将那根铁锹扔进阵眼,铛铛哐哐,宛如丢弃垃圾。
远方一整日乌云连绵的藏雀山突然一声惊雷乍响,轰然震麻,啾啾眼底映下闪电的光,没有温度。
温素雪怔在原地。
第14章 你不是蠢,便是坏。……
远方的山脉连绵不断,仿佛一只巨兽趴在那里,安静欣赏人世百景。
少年偏过脸,看向啾啾,雪峰艳阳般的眸子里有些惊讶和不明白。
棠家两姐妹都是淡漠的人,不过棠鹊的淡漠是温和的,是历经苦难看穿世事后的宽容。棠鸠的淡漠却是冷硬的,是以卵击石粉身碎骨的坚毅。她会拼命和昆鹫战到死,也会决绝地断舍离。
她做下的决定很少会改变。
温素雪的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他和棠鸠分道扬镳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来得很普通,没有狂风暴雨作为背景,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爱恨浓烈,就那样平淡却锐利掠过胸膛,被风吹散。焦火山依旧沉重安静地伫立在这里。
温素雪不会太所谓。他应该无所谓。生离死别,人来人去,都很正常。他从小到大,早就看过无数次。
更何况,他一开始就是抗拒棠鸠接近的。
十岁时棠鸠很有黑风寨特色地通知他“我中意你,我们做朋友吧。”他便是别过脸,皱了皱眉,平静而又有些厌恶:“我不需要朋友。”
高傲的少年不会哄人也不会低头,安静站了一会儿,神情可有可无,可又攥紧了手,脸白如纸。
正僵持间,背后传来声音:“啾啾姐姐!疣果子我带回来了!”
微妙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啾啾回过头,立刻看见对她兴奋挥手的小虎。
“嗯。”她撩起眼皮。
除了小虎,还有——也许是掏鸟窝时不小心掏到的棠鹊。她正牵着小虎的手。男孩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黝黑而幼稚的脸颊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红通通的。
哦呼。啾啾觉得自己已经见惯不惊了。
棠鹊唇角漾着恬淡的笑:“阿鸠,我来看看你。”
啾啾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吩咐好奇打量温素雪的小虎:“把疣果子放进前面那个坑里。”
“好!”
男孩甩开棠鹊的手,干净利落地照做。
“然后你站到那个圈里。”啾啾叮嘱他,“不要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我保证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你。”
小虎连连点头。
男孩有一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救哥哥的决心,可到底年纪太小,察觉到自己肩负重任,不免脸色有些发白。
啾啾瞧了他几眼:“拿上这个。”
小虎定睛一看——是他家的砍骨刀。因为多年没有吃上肉,这把刀被忽略太久,已经生了锈。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沉重硕大。
“这个是不是被附了仙法,能让我和你一起战斗?”
“不是。”啾啾淡淡的,“没有那种仙法。”
“那是让我带着防身?”
“也不是。”啾啾平静,“只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
小虎:“……”
啾啾姐姐真体贴。
被无视了许久,棠鹊实在忍不住,往前踱一步,面露迟疑:“阿鸠,我听小虎说了,你要对付闇石蟒?”
“对。”
“可,”棠鹊皱了皱眉,“那是筑基初期的妖兽,你当真要这么做?”
她眸光一扫,更何况,还又用了阵法。明明已经告诉过她,爹娘不喜——阿鸠总是这样,不肯听话,却又希望别人喜欢她。
啾啾头也不抬:“对。”
棠鹊心里有些复杂,犹豫一下,望了眼不远处沉默着、与啾啾之间气氛略显诡异的温素雪,叹了口气,沉声:“那,我也来帮忙,我和温素雪一起。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你们可以一起站到法阵外,玩一个叫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然后,不要影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