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火?”啾啾喊他。
小少年满身锋芒一收,回过头。
啾啾坐在那里,身体要凝不凝,小小一只。
他们对视了一眼,他自然地伸过手,无师自通地将她抱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好像这个姿势更能靠近她,连说话都能听见彼此呼吸。
“啊。”
啾啾大概猜到了一点:“我们遇见修士了?”
能那样古怪又准确地攻击到她的灵体,多半是个修真者。
小少年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说他是什么紫霄仙府的掌门。”
唔,那可真是大有来头。
没一招秒杀她,算是侥幸。
“这是他住的地方?”
“啊。”
祝火将她往怀里按了按,贴着她额头,没有平日里那种精力过剩的活跃,安静得不像话。
那双眸子的光在沸腾。
“怎么了?”啾啾太了解他了,拉他袖子,“那个掌门,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她去摸他头发。
祝火一只手扶住她后脑勺,低声。
“他说我是火灵根,身体极宜修仙。”
“哦,”不出所料。啾啾荒诞地生出种熟悉感,不假思索,“我好像是个木灵根。”
木能生火,火能焚木。
祝火:“……”
啾啾:“怎么?”
祝火声音微哑:“……他还说,让我同他一道去紫霄仙府。”
啾啾一愣。
原来是这个。
他们的相遇很突然,离别也很突然。一瞬间仿佛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她莫名站在人群中,看他身上的灵气凝聚成一条细细的线,将他俩连在一起。
她默然一阵,点头:“这是好事,我记得紫霄仙府是天下最厉害的仙府,大部分修士想去都去不了,还得参加试炼才行。”
小少年无所谓那些:“那你呢?”
啾啾想了想。
她的记忆模糊一片,只能空着一双眼,靠直觉和他阐述:“我记得,我以后会去太初宗,你可以来太初宗找我。”
这话有些奇怪,连啾啾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记得“以后的事”。
祝火却没有提出质疑,他服从于她之后,便从不怀疑她。
他只是略略扯开视线,直白地坦率:“我不想和你分开。”
啾啾也不想:“那你还要去紫霄仙府吗?”
“……”
祝火低头:“我必须去。”
小少年说到这里,脊梁骨又开始灼热,爬起恶鬼的烈焰。
——因为那个人说,钟啾啾是一缕残魂,不该存在于天地间,必须要诛灭。
但如果,他愿意跟着去紫霄仙府的话,他可以手下留情,予她照拂,保她平安。
祝火一向是个不驯的。他咬牙切齿地想,钟啾啾是珍贵的,她的生命,不应该由别人决定。
弱肉强食是兽类社会的规则,弱小就要挨打。所以,他要强大到没有任何人能再威胁他们,他要强大到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她自己命运。
“予她照拂,保她平安。”
未来都由他来达成。
终有一日,她命由她。
啾啾默了一会儿:“那我在太初宗等你。”
她好不容易凝出实体了,眼见着就快完全成为人类了。小少年圈紧她,将脑袋埋在她肩颈。
他们最后一次相拥而眠,两个小小的身影,格外亲密,格外青涩。
谁也没睡着。
天色微阴,林雾绵绵。
小少年本来已经随着那年迈威严的老人走出一段距离了,却又突然转过身,大步回到她面前,认真严肃。
“喂,钟啾啾,给我取个名字。”
啾啾:“嗯?”
“名字。”小少年强调,直勾勾盯着她,“名字很重要,对吧?”
“之前的名字,是那些人给的,我不喜欢。我想要你给我名字,用你的姓氏。”
小少年想:姓氏,应该是某个有特殊意义的符号,能代表什么。
就像他叫祝火的时候,被所有人当作祝家班的东西一样。他用了她的姓氏,也能代表他属于她,永远属于她。
他是她的。
啾啾眨了两下眼睛。
草木摇曳,簌簌作响。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纠结过的名字问题。
——对了,她有两个名字。一个叫钟啾啾,一个叫钟荠。
而她从摇摆的天平上,选了钟啾啾。
那么剩下的那个名字……
小姑娘突然笑了。
嘴角浅浅一弯,看向少年的目光中,映入了灰烬的荆棘。带着尖刺,蓬勃生长。
“那就,叫钟棘。”
“钟棘。”
小少年喃喃重复。
有一瞬间眸子异常明亮,仿佛身体深处有什么颤动一下,慢慢地、慢慢地苏醒过来,纵着火光,驱使狂风,飘向她,给她最炙热滚烫的御守。
他笑了:“喔——钟棘。”
林中树影微动,一条崎岖山道蜿蜒向天边。红色的少年捏紧手,一步步走向巍峨高山。
钟啾啾,在太初宗等我。
他想。
等你的钟棘。
第91章 最后的最后。
啾啾看见了一道光, 像是漂浮的仙灵,在给予她指引,她顺着那道光懵懵懂懂不停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见着出口触手可及, 一道滚滚热风突然呼啸而至!
“烫!”
啾啾差点国骂一声,捂着额头弹坐起来。
背后传来个郁躁不满的声音:“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啾啾一愣, 似曾相识的一幕, 仿佛很久以前, 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喂。”背后的人发出一个音节。
小姑娘转过头, 心中一动, 立刻撞上一双眸子。暗红色,流光溢彩, 永远都灼灼明亮。
那张脸过分漂亮, 哪怕一身锐利锋芒也遮掩不住的漂亮。
“钟棘?”啾啾愣愣的。
她记忆还停在过去, 她告诉他她在太初宗等他。
“所以, 你来太初宗是为了找我?”
“啊?什么啊?”少年微一挑眉, 不太明白, 单手捂住她额头, 很粗暴,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那感觉就是, 好像啾啾说个“嗯”,他就会立刻给她额心注入一段炙焰流火,让她清醒清醒一般。
啾啾眼睛微微睁大:“嗯。”
钟棘:……
好叭。她果然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好半天,少年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声音里还有着残留的郁闷和不安:“你睡了够久了,该醒了。”
啾啾摸着额头, 呆呆看他。
她有很多问题。睡了多久也是其中之一。她想问问钟棘他是怎么苏醒的,还想问问他醒过来多久了,大家现在都怎么样了。但最终,那些问题全部隐没,变成了白色的微光。少年在那片干净的微光中,有着最凶的气势,却送给她了最热烈的温柔。
“怎么……”钟棘刚要打破沉默,就见小崽子忽然扑进自己怀里。
二话不说,圈住他的腰,哇哇开哭。
是那种很孩子气的哭声,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因为小钟师兄,真的太好哭了。
她没有的那段记忆终于姗姗来迟,将所有线索连成一个圈。
他为了她进紫霄仙府,又为了她,一次次逃离紫霄仙府,明明本体在神仙井里受着世界上最痛苦的酷刑,却做好准备在神木林陪她十年,等她结丹,将他灵脉换给她……
钟棘说,不需要你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宣誓主权,我本来就是你的,一直都是,未来也是。
他没有骗人。
他这三百多年,都属于她。
那几乎是他整个人生的时光,都在守护她。
少年目光往下垂了垂,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将她圈在怀里,胡乱安抚。
“碎星,你用掉了?”他低声。
“嗯。”小姑娘抽抽搭搭,鼻音奶绵绵的,脑袋一直往他胸膛拱。
啾啾终于知道自己对他说“你杀了我”的时候,有多残忍。
他曾经在她识海的钢铁都市中伫立,衣袍随风而动,巨大的LED灯光将他勾勒成一抹秀致剪影。当他终于登上藏雀山,进入太初宗,却发现她并不在这里时,他也曾这样立在月色之下,桀骜又茫然。
像是夜色中孤独的狼兽,失去了唯一的归宿。
钟棘别开视线:“用掉了,就不能杀你了哦。”
他没有第二把碎星。
“嗯。”啾啾哭得一塌糊涂,“不用你动手了。”
少年柔和下来:“……那还想死吗?”
她用力点头:“想!”
“哈——?”他瞬间生气,提起声音。
啾啾哭得一塌糊涂,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样放肆,因为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们天生天长,彼此坦诚,不用隐忍克制。她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抽搭。
“不想死、死在小钟师兄刀下了,但,但想死在小钟师兄身上……”
她打着小哭嗝,用力揉眼睛,一手背的泪,滚烫。
“要死在小钟师兄身上。”
哭唧唧的,又很坚强,带着决心,说得惊心动魄。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