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溪村村口听魏景和说这是红薯,还能做主粮,他便知道也许大虞朝真的能撑下去了。
魏景和继续说,“昨日因蝗虫来到,家人全将红薯菜都扯进屋,长得好好的东西被这么拔了,家母闷闷不乐,忧心家中粮食不够,家中小儿便自作主张想去将地里的根也挖上来做口粮,这才发现地底下结的果子,方知这红薯不只能当菜,所结果实更是能当主粮。”
“当真!”听到最后,承光帝神色激动,他亲自拿起红薯端详,“你说这是地下结出的果子?每株结几个?可是都这般大小?”
“微臣家里菜地就种了一小畦,每株结三到五个不等,这是最大的,其余也不小,平均三到五两一个。”被平安摔烂的那个最大,就不提了。
战止戈只以为是一棵红薯结出这么大个果实,此刻听魏景和说一棵能结三到五个,重量还三到五两一个,也是不敢置信。
“那一畦地收了多少?”承光帝此时看这红薯都觉得在闪闪发光。
“微臣数过,只种了三十余棵,不到一分地,收获六十斤。”魏景和把写好的折子呈上,这是他保守估算出来的。
六十斤!如今的粮食亩产也不过三石多一点,一石一百二十斤,这红薯不到一分地就收获六十斤,若是种足一亩,亩产岂不是能达到上千斤?
战止戈呼吸都重了,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自古一亩地所产出的粮食最高都不到四石,这红薯不到一分地就有六十斤,怎能不叫人质疑。
“魏景和,你莫不是不知何为欺君?”承光帝迅速看完折子,目光凌厉地盯着魏景和,眼中又有着期待,期待他能坚持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夸大其词。
“微臣不敢,确是六十斤。”魏景和跪地,挺直背脊,神色坚定不移。
“好!好极了!此乃天赐之物!”承光帝拊掌,红薯此时在他眼里就是闪闪发光的宝物。
他回到御案前,脸上尽是雄心壮志,“魏卿,你说其枝扦插可活,村民们可是在蝗虫来临之前都将红薯叶收起来了?”
“是。”
战止戈拱手,“回皇上,臣与魏大人进京前就派石虎带人去各村将有红薯的人家给看住了,无论是红薯还是红薯苗都不能随便乱动。”
“好!你二人速速回去将红薯都收起来,红薯果实就留着春季做种,红薯藤放着也是放着,拿来做苗,再种下一季瞧瞧。魏卿,红薯暂且在顺义县做试验,朕会派司农去协助你。”
“微臣领命。”魏景和跪地领旨。
“还有,红薯此等高产物暂时不宜宣传出去,你二人可知?”承光帝微微眯眼,犹如一只睡醒了的狮子,终于要展示属于他王者的威猛。
“微臣/臣遵命。”魏景和二人异口同声。他们知道,承光帝要开始整治朝纲了,是红薯给了他底气。
“魏卿,红薯一事朕可就交给你了。”换句话说就是,朕的粮仓满不满就看你了。
魏景和:“……臣尽力而为。”
承光帝见他也没有信誓旦旦地保证,心里都不知道该满意还是不满意了。
要退下时,魏景和忽然又开口,“皇上,微臣家中快要断粮了,这还是家中小儿太饿去挖红薯根吃才意外将这红薯挖了出来。”
承光帝气笑了,别说登基为帝,就是做太子时也没见有臣子敢这般直言要粮的。
“魏卿啊魏卿,朕以为你霁月清风,没想到也为柴米油盐操心。”
魏景和不卑不亢,“回皇上,于微臣而言,家人胜过一切,怎能让家人饿着肚子来成全微臣的功名。”
“你倒是个重亲情的,不错。”承光帝想起在国泰民安时防他夺位,天灾四起后又将一切扔给他的太上皇,不由得有些羡慕。
“朕会让人给你家送粮食过去,不让你家人饿肚子。”说完,承光帝不等他谢恩,又问,“你也二十有二了,可有取字?”
男子二十冠而字,一般是由家中长辈或先生给取,以供平辈或晚辈之间相交称呼。
魏景和拱手,“尚未。”
“朕便赐你个字吧,明允,明察而诚信。”
“微臣谢皇上赐字!”魏景和跪地谢恩,声音带着几分激动。
承光帝暗暗点头,还以为他多沉得住气呢。
战止戈不免看了眼魏景和,这激动的人真是当日那个敢直视他,再三拒绝当县令的那一个?
——
此时,宫外,不管是称病的还是照常上朝的臣子,在听闻镇国公带着顺义县的县令快马入京直奔皇宫,十万火急的样子,都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了,可能大虞朝的存亡就在这一线之间。
听闻这顺义县县令一上任就发现一种山药可食,听闻他为百姓想出了收集露水解渴的法子,紧接着又是想出让富商愿意献出粮食的良计,一件件传入京中,早已让一直默默关注一切的百官将魏景和这个人记住。
这次更离谱的是,居然要捕捉蝗虫为食!
刚捕捉完蝗虫就着急进宫,不会是真遭天谴了吧?
然而,没多久,皇上给顺义县县令赐字的消息传出来了。
魏景和,字明允,明察而诚信的意思。光听皇上赐这个字的含义就知道魏景和此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皇上跟前的红人是没跑的。
所以,并不是出大事了,而是这县令给皇上带去了什么惊喜?
左相府里,称病不上朝的左相听到消息,笑着摇摇头,这个王朝已是千疮百孔,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父亲,儿子听闻皇上给那县令赐字明允,意思出明察而诚信。您说,皇上是不是有意培养那县令,将来让他取代您?”左相的二儿问。
左相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大虞撑不下去,哪怕天灾过去了,也有强敌环饲。”
他为何敢称病不上朝?那是因为他知道太上皇退位前夕召见了了(liǎo)灯大师。了灯大师是能知几分天机的得道高僧,太上皇禅位的前一日召见了了灯大师,当晚就拟退位诏书,翌日早朝宣布退位。
太上皇此举无疑是从了灯大师那里得到大虞无力回天的消息,所以就立即退位撤出京城了。
所以,他才敢如此称病不上朝。
……
魏景和离开皇宫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只好应战止戈之邀,到镇国公府歇一晚。
镇国公府存在三百年,世代忠烈,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一代代单传,每一代都只会有一个男丁。都说这就是战家能屹立不倒的原因。
明明是满门荣华,看起来却有些冷清。
镇国公夫人听闻镇国公带回来的客人是个七品县令,连问都懒得过问,知道国公爷回来了,就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国公爷总是领了差事在外,她需得抓紧时间再怀上一个孩子。
魏景和被管家安排在客院,晚膳吃的是战止戈后面让人送回来的蝗虫,虽说如今国公府也没什么收成,口粮也得省着吃,但油盐至少比百姓多的。
除此外,还有一道肉菜,几个馒头,一碟酱菜,馒头还是掺着粗粮做的,可见这时候再显贵的人也没法山珍海味。
魏景和熬了一宿加一日,已是倦极,用完膳,沐浴过后,他躺床上闭上眼,昏昏沉沉中又想起平安那辆车。
那位姑娘把车拿出来给平安骑着玩也是心意,总不能叫这般心意搁置了。
正好屋里备有文房四宝,魏景和又强撑着起来将其画出来才歇下。
翌日,魏景和同战止戈告辞,拱手告辞的时候,一张图纸恰好从袖袋里飞出来,飘落到战止戈脚下。
战止戈弯腰捡起来,看到纸上画的东西,瞧着像小孩玩的木马,他看向魏景和,“魏大人画的何物?”
魏景和笑笑,“这是下官为家中小儿画的,小儿打小同下官逃难,性子有些内敛,便想着做点什么让他放开性子。”
战止戈想到那说话乖巧伶俐的小孩,小嘴甜得不行,这叫内敛,那他儿子算什么?
“若做好了,可介意给我一观?”战止戈觉得若是好玩也做一个来给他儿子玩。
“自是可以。”魏景和点头,他要的只是过个明路。幸好那车子在大虞朝是可以做出来的,只不过费事些。
战止戈也要回顺义县军营,便决定一起走。
两人从外院往外走,经过园子时,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孩正从另一边走来,走三步就停下来喘两下,身后跟着一个仆妇。
“国公爷。”仆妇行礼。
小孩也拱手作揖,“孩儿见过父亲。”
可比当日平安行的不伦不类的礼规矩多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严格教出来的结果。
可战止戈宁可要的是平安那样不伦不类的礼,至少平安还会用小眼神偷瞄他,而他儿子只会一板一眼,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自己这个父亲。
“为父说过,国公府首先是将才是国公,不需要那么多礼节规范。”战止戈无奈地说,这国公府都被他夫人整治成文官那般文绉绉的了。
“是!”小孩大声应了,努力想要站出一个军姿来,奈何身子不中用,站久了就往一边栽倒。
战止戈眼疾手快将他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