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默闻言看向姜敏,笑一下道:“最近确实在考虑这个事情。”
他这话一说出来,荣知行手指间捏着棋子愣住,抬起头看向他。
荣腾和姜敏嘴角也有片刻的僵硬,但都转瞬即逝。
这些客气话,以前见了面也不是没有说过。
以前说起来的时候,荣默都是笑着敷衍一声“好”,然后依然回到苏安市过他的小日子去。
这一次回答的语气和神态,明显和以前不一样。
不是敷衍也不是客气接个好,而是用了很认真的态度,在荣腾、姜敏和荣恬听来,甚至还有一些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他们也没有过多表现什么,荣腾继续笑着唠家常一般,问荣默:“有什么具体打算?”
荣默倒也没再多说,简单道:“还是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荣腾笑着又要接着往下问。
这时候荣老爷子放下手里的黑子,淡淡说了一句:“你想做什么事?回到湾口市,再继续开个古董店混日子啊?家里的古董店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
这话明显就是在刻薄了,虽然语气很淡。
荣默看向荣知行,目光冷淡地和他对视,没有说话。
荣知行自己吃了一肚子的气,捏了颗棋子往棋盘上随意一扔,“不下了。”
他活到这把年纪了,早看淡了人生看淡了一切,只有这个孙子还能一个眼神就让他气得肚子鼓起来,胡须翘起来。
姜敏看他生气,连忙贴心地端一杯茶过来,送到他手里给他顺气,声音温柔道:“小真人家也没说什么,你上来就刻薄他,自己还生上气了,干什么呀你?小真想回来不是挺好的嘛,家里房子这么大这么冷清,人多热闹嘛。”
荣知行接着茶杯喝口茶,缓一下道:“是挺热闹,就怕我也活不长了。”
姜敏听了这话,连忙“呸呸呸”几声,“大过节的,怎么能说这种话?什么活长活不长的,你肯定长命百岁的。”
荣知行放下茶杯,又看一眼荣默。
他把情绪往下压一压,用比较正常的语气又问:“来,你就说说看,你都考虑了什么,想回来做什么,具体什么打算?”
荣默淡淡道:“过了年再说吧,我怕你吃不下年夜饭。”
荣知行:“……”
有没有人递个鞭子过来,他要揍死这孙子!
长年累月地不回来,回来就把他往死里气,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看。
他混了一辈子混到今天这个地位,身边谁不是对他百般巴结讨好,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他这一个亲孙子,从来都是连个笑脸也不给他!
不过,自己的亲孙子,自己养的后代,好坏都自己受着。
荣知行认命地吸气点点头,“行,那就依你,过了今晚再说。”
……
为了能让家里吃个团圆和谐的年夜饭,荣默自然没和荣知行再往下说什么。
等家里的年夜饭做好,顾宁钰最后一个到餐厅,一家人按照座次在餐桌边坐下来,便准备吃饭了。
荣家的大餐桌是长方形的。
老爷子荣知行坐在桌头的首座上,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大房的顾宁钰和荣默,二房的姜敏、荣腾和荣恬。
顾宁钰平时不住荣家,回来也是很生疏,基本不说什么话。
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顾宁钰和荣默差不多隐形,只有姜敏、荣腾和荣恬说话,自然都是在逗荣知行开心,让老爷子一边吃一边笑。
姜敏十分贴心,不仅给荣知行夹菜盛汤,还亲自给他剥大虾剥螃蟹。
荣知行有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她几乎就能知道老爷子要什么,马上就给伺候到位,也算是没白跟他这么多年。
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和年纪,要的不过就是舒心舒适的日子。
谁能让自己开心快乐,平时就爱跟谁多说几句话,多在一起呆一会,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顾宁钰本来就是个性情内敛的人,不会应酬不会说场面话,更不会甜言蜜雅巴结人,嫁进荣家后她就一直跟在荣守诚屁股后面,靠荣守诚宠着照顾着过日子。
荣守诚出车祸去世后,她就像被抽了灵魂的木偶,更是不愿意多说话了。
在这个家里几乎是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在荣默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她就移民定居国外了。
每年过年过来,带着荣默在家宴上吃饭,从头到尾也说不了几句话。
过了新年这几天,买了飞机票,也就走人了。
比起荣默这母子俩,姜敏那一房两代三个人,在荣知行面前,那就可爱得太多了。
所以一大家人在一起的时候,确实荣知行和姜敏那一房更像是一家人,而顾宁钰和荣默,只是来吃饭走个形式而已。
吃完年夜饭以后,荣默也没再在荣知行身边多留。
他直接回去自己的房间里,给小黑喂了狗粮,洗漱之后便到床上躺着去了。
外面剩下还有多少热闹,都和他无关。
他根本参与不进去,与其面无表情扫别人的兴,不如回来自己躺着好了。
他靠到床头拿起手机,解锁点进微信,给岑岁发信息:【在干嘛?】
就在信息发出去的一瞬间,他刚好也收到了岑岁发过来的信息。
岑岁给他发了一段小视频过来。
荣默点开视频,只见岑岁一会前视摄像头,一会后视摄像头,给她剪辑了一个很完整的小片子。
她站在厨房拍家里的菜,对他说:“在做年夜饭啦,都是我喜欢吃的。”
随后又拍餐桌上摆好的菜,“年夜饭做好了,现在开动了!”
画面转到夜色中,她声音也压低了,“吃完饭了,现在陪我爸妈散步消食。”
画面一切是正在播放的电视,还有岑岁压在手机边的声音,“现在正在看晚会,你在干嘛?”
荣默点开视频的时候脸边就曳开了笑意。
看完小视频,他点开键盘回:【我也在看晚会】
说着伸手拿过遥控器,打开对面墙上挂着的大屏电视。
电视上正放到歌舞节目,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手机那头温馨美好的家庭氛围,还有电视里的热闹,都越发衬得他房间大而空冷。
岑岁:【那也算一起过年了,一起守岁吧】
荣默笑着回:【好,一起守岁】
荣默刚回完信息,房间的门响了几声。
他放下手机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家里的一个阿姨。
阿姨手里端着两个盘子,里面分类放了些水果、干果还有蜜饯。
她打声招呼,进门把东西放下来,问荣默:“太太让问一下您,要不要过去一起看电视?”
荣默知道她说的太太是顾宁钰,没有犹豫便拒绝了,只道:“准备睡了,不去了。”
阿姨应声领话便走了,没有再留下多打扰他。
其实以前顾宁钰很少会主动找他过去一起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突然又来叫他,不过他都没什么兴趣知道,拒绝了就算了。
……
阿姨领了话,到顾宁钰那边的小客厅里,告诉她,“说是准备睡了。”
顾宁钰坐在沙发上,低眉轻轻吸口气,勉强牵开微微笑意看向阿姨,“那就算了吧。”
阿姨转身一走,这个小客厅也就只还剩下她一个人。
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各类水果盘子,还有其他的零食,电视里的画面极其喜庆热闹,而她整个人却笼罩在落寞的暗影里。
她倒是没什么可抱怨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小时候她给荣默带去了多少折磨,在他的心上划出了多少磨灭不掉的伤痕,之后又是如何冷漠地对待他那么多年,她比谁都更清楚。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荣守诚突然去世,给她带来的打击和刺激太大,她当时有尝试过自杀,失败之后没再拿命折腾,却把心里的痛苦全部转嫁到了荣默身上,经常性地对他发疯放狂。
她时不时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酒痛哭,砸完东西发完疯,会红着眼抓着荣默的肩膀盯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狠声跟他说:“就是你害死你爸爸!就是你害死了你爸爸!你把他还给我!”
对于小时候那一场车祸,荣默脑子里没有具体记忆,受刺激太大给忘了。
但失去父亲的痛苦,和被母亲怨恨的负罪感,从小就跟随着他。
好不容易自己一步步熬了出来,顺利长大成人。
顾宁钰这会又表现出想亲近的样子来,他又怎么会接受呢。
顾宁钰坐在沙发上,拿起瓶酒往高脚杯里倒红酒。
倒好酒,弯腰端起杯子来,自己靠在沙发上,晃着红酒杯,送到嘴边慢慢抿一口。
……
荣默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岑岁隔着两个城市看同一个电视画面。
两人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手机聊天,在这除夕夜里,荣默的心里倒是暖实的,没有往年那般冷清孤寞。
陪岑岁熬到十二点,在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他给岑岁发了个大红包。
随后陪她聊天聊到她上楼回房间躺下,聊到她不再回信息,估摸着她是睡着了,他才放下手机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