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在一旁绣花,白泽凑过来,看得一愣一愣,在此之前,他对绣花女红之类是非常鄙夷的,觉得这些针线活都女人闲来无事才做的。不过看到韩玉这么一针一线没有丝毫马虎的绣着,再看这逐渐成形的花样,屏气凝神,生怕打扰到她似的,小声问道:“原来这绣花比画画可难多了!”说罢又分别看了看林氏和春草手中的花样,绝然没有韩玉手中花样的灵气,说道,“这绣的是?”
韩玉抬头一笑,说道:“花好月圆。”
白泽说道:“真是好意境。莫思身外,且逗尊前,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1
“大娃子,二娃子,听见你们白泽哥了没,出口成章。”
林氏挺白泽文绉绉地说了些什么,虽然不懂诗词,但也知道是书中的东西,忍不住教训道,“你们俩也都是马上就要去学堂读书的人了,可不能成天想着玩,没事跟着,多听听,多学学。”
韩玉在一旁加油,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不是也会吗,吟出来给娘听听。”
林氏说道:“俩小子都没上学,大字不识一箩筐,懂个屁的诗。”
“床前明月,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韩冬吟罢,一副打了胜仗翻身做主人的气派,说道,“娘,咋样,谁说不去学堂读书就吟不了诗!”
林氏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开玩笑说道:“好好,不赖,看来咱韩家将来要出个状元啊。”
“哈哈哈……出个状元好,要真出个状元,我许庙会上的三天大戏!”
韩子明从外回来,左手拎着一个纸包,右手提着二斤肥瘦各一半的肉,笑呵呵地插嘴说道,“他娘,月饼跟肉都买回来了,晚上就看你的厨艺了!”、
广阳集市上,每年的正月初九,也就是农家人所说的老天爷的生日,会举行盛大的庙会,人山人海,万人空巷,庙会的正中央一定会有戏台,戏子的报酬都是个人资助的。就像韩子明说的,谁家出了大本事的人,生意做得好了,多年终于求了个儿子等等,都会以各自的名义来资助,跟现代意义上的赞助很类似。
林氏叨念:“要买不就买全瘦的,你看上面肥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几个娃子不吃肥肉。”
韩子明解释道:“肥肉香,况且价钱也不一样,便宜不少。现在天凉了,吃不完也不容易坏,我就多买了一点,两斤半。肥的你们不吃,我吃。”
考虑到晚上的大餐,林氏在中饭的时候并没有做太多饭菜,都吃了一点点,稍稍填下肚子的。
白泽像是着了迷,搬个凳子坐在韩玉的身边,她扎一针,他盯着;她穿一线,他瞧着。坐得累了,就蹲下,托着下巴。在他看来,韩玉并不像其他四岁的小女孩那么简单,在她的心中好像藏着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诗意的世界。否则,是不可能绣得出来这么美妙的花样的。
姜氏拄着拐杖,从外回来,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说道:“墩儿,孩他娘,你大哥大嫂叫我过去过八月十五,别做着我的饭。”
姜氏这两天身体有些微恙,老是腰酸腿疼,韩子明领着她去五里地外的刘铁冢求了两副人家祖传的膏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贴了之后也确实好了不少,不过恐怕走路还不方便,又亲自去东边树林砍了木头给她做个更合手的拐杖。
韩子明赶紧出来,毕恭毕敬问道:“娘,我月饼跟肉都买回来了,在咱家过不成吗?”
姜氏摆摆手,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说道:“以后时间长着哩。主要是你大奶奶,叫她过来她也不过来,正好你大哥大嫂非叫我过去,那就过去吧。两个老婆子正好说说话,有个伴。”
林氏看了看韩子明,说道:“好,前面月饼跟菜要是不够吃的,回来吃。”
等到姜氏离开,韩子明和林氏又回到东屋,商榷着什么事。因为午后,韩冬和韩俊许是累了倦了,歪倒在床上睡觉。
韩玉转身问道:“白泽哥,你为什么要在中秋之前过来,难道不想和爹娘一起过节?”
“中秋本来就是阖家团圆的节日,既然大哥二哥不在,那就不是团圆,既然不团圆,也就没有过的必要了。”
白泽的眼神在一瞬间凌乱了一下,从韩玉手中的花样上移开,看了看远方的天空,继续说道,“与其那样,不如早早过来,换个地儿生活一段时间,如爹娘所说,养养身子。他们都说,我体弱多病,其实就是闷出来的。”
韩玉微微一笑,说道:“你应该很想他们回来吧。”
“恩。”
白泽这才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韩玉手中的绣花,一副释然的表情,笑道,“只是大哥已经成家立业,有了牵绊,回来一趟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二哥在京师求学,一去就是几年,恐怕不功成名就,也是不会再进这个家门。还记得当初他走的时候,说的那句: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2”
韩玉手中的针线停了停,心想,两个哥哥,一个踏入仕途,平步青云,一个志向远大,誓要功成名就,恐怕他承受的压力不小吧。
白泽问道:“小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为什么这么说?”
把他的一番话停下来,韩玉乱了心神,便把手头的活放下了,看着他说道,“白泽哥,咱们这农家田园虽然简陋了一点,但很舒适,既然来了,就当做自己的家,别想太多。”
“知道了。”
白泽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更加疑惑不解,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形象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变大了,好像是一个能够读懂人心思,特别知道体贴人的母亲。这种感觉让他感觉怪怪,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就算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用笑容来代替。
白泽忽然张口说道:“小玉,你教我绣花吧。”
韩玉一听差点被雷倒,捂着嘴笑道:“你一个男的,学什么绣花,粗心大意的可学不好。再说了,要是让人看见,还不笑话死你。”
“那要不然我教你读书认字,你都不知道的那些。”
说到这里,白泽脸上现出一丝疑虑,说道,“瞧我笨的,上次丁二过来只带了笔墨纸砚,书都没带。我忘了嘱咐他多带些了。算了,有时间寄封书信回去,让他送过来。”
韩玉说道:“这才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哈哈。”
白泽反驳道:“乱说,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淌着,越是觉得知足珍惜,就越觉得快,从日出到日落,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夕阳的余晖还残留在西方天际,林氏终于开始忙活起晚上的饭食,韩子明也跟着忙起来,去东边坟院里,请祖宗回来,开饭之前,烧纸跪拜天地也都是少不了的。
……………………
注释:
1出自宋·晁端礼《行香子·别恨》。全词如下:
别恨绵绵。屈指三年。再相逢、情分依然。君初霜鬓,我已华颠。况其间有,多少恨,不堪言。小庭幽槛,菊蕊阑斑。近清宵、月已婵娟。莫思身外,且斗樽前。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
2最早见于宋·月性(和尚)的《题壁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若不成死不还。埋骨何期,人间到处有青山。后被各种修改引用,所以版本各不相同。
第038章 中秋月圆
毕竟是第一次过农家的中秋节,韩玉和白泽都是带着满心的期待。
“爹,我也要去!”
看到韩子明提了纸篮子就往外走,韩玉小步疾跑跟上去,嚷道。
韩子明大手掌放在韩玉的头上,说道:“你去干嘛去啊,都是老坟,不怕吗?”
“想去就叫她去呗,老坟也都是咱老韩家的,有啥害怕的,小玉,你说是不是?”
由于连续几天的秋雨,柴火有些受潮了,导致灶屋里烟熏的厉害,林氏正好烧了几把猛火,趁着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看到韩玉和白泽跟在韩子明的身后,一副可怜巴巴央求的模样,便出口援助,“阿泽刚好也跟过去看看,坟院请祖先这种事他在县城里肯定没见过。”
虽说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下,凡事都是男人当家,但具体到小事上,女人的嘴也是当了大半边的家。
听了林氏的话,韩子明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韩冬喊道:“爹,我跟大哥也要去。”
韩子明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好好,去,都去。”
从胡同口往东边坟院行进的路上,韩子明也和几个提了纸篮子的街坊邻里打招呼说话,也都是去请各家的先人回来团聚。换做平日,这个时间点都是晚饭的时间,大街上是很少见到人影的,可是今天越是异常的热闹,大人小孩一团一团,有说有笑,有打有闹。
说是坟院,其实并没有院墙,就是一片树林,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坟包依次排列开来。
“这是你老太爷和大老太太的坟,这个是你爷的,这是你二爷二奶奶,这座新的是你四爷的,那边的都是一些后辈,都是按顺序来的。”
韩子明指着一字排开的坟包,逐个介绍,然后非常自信地指了不远处的一棵楝树,说道,“你们几个,看到那棵楝树了没?这是我专门找风水先生看的,你爷的棺材就头朝东南,东南方向种一棵树,这叫‘头枕着树干子,家里容易出笔杆子。’啥叫笔杆子?就是提笔杆子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