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就是汪氏,韩家老太爷的二房小妾,虽然膝下无儿无女,但也是韩家辈分最高,岁数最大的长者,现如今已经八十六岁。
林氏抱着韩玉到了韩国龙的门前,此时汪氏和姜氏正好在门口树荫下乘凉拉家常。
林氏笑着走上去招呼道:“大奶奶,我专门领着小玉来看看你,明儿个就该去县城了。人家要是看得上,就是人家的人了,想见都不容易了。”
兴许是没有生育的缘故,汪氏虽然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但精神状态很好,身子骨还硬朗,眼不花,耳不聋,腿脚也都没问题,只是裹了一副小脚2,让她走路多少有些不太方便。看到林氏抱着韩玉过来,她连忙说道:“咦,小玉,你这妮子,这么长时间,成天闷在家里,也不出来看看老太!你看,不大点,就要出门子了,才舍得出来一趟。”
韩玉红了脸,说道:“老太。”
“这妮子,长得水灵,仿你。”
汪氏对林氏说道,“我听说了,小妮子绣花有一套,怪不得县城的人家会看上,有福气,命好!”
林氏说道:“大奶奶,小玉这就该走了,过来想给你讨点啥,图个吉祥。”
原来林氏领韩玉过来的目的是为了向汪氏讨些“吉祥”。
在这农家,讨吉祥,就是谁家的娃子刚出生,或闺女马上就要出嫁,向族里或村上最高寿的老者,讨个随身佩戴的东西,来沾点喜庆和吉利,可以消灾避难,健康长寿。
人生七十古来稀,汪氏眼看就要九十岁高龄,自然成了全村人讨吉祥的对象,身上自然也经常会佩戴东西。韩玉见到汪氏的时候,还非常好奇,她两个手腕上为什么带这么多的红线圈,而且脖子里也挂了几串项链似的首饰,现在听林氏说讨吉祥,这才恍然大悟。
汪氏一听,开口大笑,牙齿竟然也只掉了没几个,只见她不慌不忙从手腕上艰难地取掉一只镯子,递到韩玉的面前,说道:“给,拿着,算是老太给你添的嫁妆!”
韩玉本以为弄一根红绳子就行了,谁知汪氏送了这么贵重的,韩玉连忙推辞,说道:“老太,这……”
“你老太给你的,就拿着吧。以后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你老太捎包吃就成!”
林氏在一旁也笑着说道,见韩玉不接,替她接了过来,又放在她手里,让她拿好。
汪氏点了点韩玉的鼻尖,说道:“傻妮子,要是人家外人来讨,老太还不舍得给呢,这镯子老太可是戴了六七十年了,另一只给你二丫姐了,这一只就给你了,你要是不拿着,老太可是要生气了。”
奶奶姜氏是没有女儿,老太汪氏是无儿无女,先不说对男娃子如何,至少对女娃子都是格外的疼外,没有所谓的“重男轻女”之嫌。
其实重男轻女风气的盛行与否,还是要看各个家庭的具体情况,多女少儿或无儿的家庭,不消说,这种观念必然非常严重。而像老韩家这种多儿少女或无女的,女娃子反而更受老一辈的宠爱。也就韩国龙的婆娘解氏和韩铁链家的谢氏对自家女娃子经常打骂,不当一回事,算是韩家里的特例,因为这个,姜氏和谢氏之间,汪氏和解氏之间,没少生气。
年岁这么大的老人,就算是前世,韩玉也很少接触到,看着满脸皱纹的汪氏笑着,她觉得格外亲切,便扑进她的怀里腻歪了一会儿。
韩玉仰着脸说道:“老太能活一百岁。”
“哈哈哈……你这妮子,尽说让老太高兴的话。”
汪氏笑出了泪水,连忙从华丽掏出小手绢抹掉,说道,“老太真活到一百岁,到时候,不管你嫁到哪,也得回来看看!”
韩玉说道:“那还用说,肯定回来。”
“大奶奶,你这么大年纪,这身子骨,别说周围多少村寨,就是周围几个县城,恐怕也没有第二个!肯定能活到一百岁!”
林氏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随后看着姜氏说道,“你看俺娘,就没你身体好。”
姜氏拍了拍汪氏的肩膀,说道:“这是老寿星下凡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棍子,咋敢比哦!”
听到外面说话说得热闹,解氏手里拿着千层底出来了,一眼就瞥见了韩玉手中的银镯子,难免一阵不爽,上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人家县城里来人说亲了,这小玉可真是不得了啊,你们一家子都跟着沾光不少哩。”
林氏说道:“哎,这成不成还不一定呢。说不定人家县城里的,看不上咱这乡巴佬。”
解氏依旧一副羡慕嫉妒恨的嘴脸,说道:“咱小玉是谁啊,那可是绣花的天才,看不上就是他们瞎了眼!”
林氏又应和了几句,便领着韩玉回去了。
韩玉也颇不甘心,留下了几声“呵呵”。正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聊天止于呵呵。和这种人是没必要多说的,便用“呵呵”来结束,顺便表达无视和轻蔑。
注释:
1寡汉条子:就是死了妻子的男人,正是鳏寡孤独中的“鳏(guan)”。鳏:年老无妻或丧妻的男子。寡:无夫或丧夫的女子。孤:年幼丧父的孩子。独:年老无子女的老人。出自《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
2云锦王朝立国不过七十多年,立国之后,为了休养生息,鼓励耕种,更是为了解放劳动力,《大律》明文规定:禁止妇女缠足。汪氏裹足乃是前朝遗留。
第033章 农女进城
日落西山,暮色沉沉,白日里的热闹逐渐褪去。
待到夜色降临,只剩下漫天的星辰和夜莺的欢叫,随着天气的转凉,蟋蟀也都渐渐没了踪迹。
对于明天的相亲,应该说是“被相”,韩玉没了恐惧,更多的是对前途未卜的茫然和失落。
“我想留在这里安安稳稳长大,我不想现在就去当童养媳。”
看头顶一道流星闪过,韩玉赶紧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如果真的留在县城,那就要与农家生活说再见了。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管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习惯了这里的人,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甚至习惯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
韩玉下意识地摸了摸两个耳朵,耳洞上的草茎也已经失了水分,干枯了。
夜里下起了霜,空气中好像充溢着细微的冰晶,呼吸都会觉得凉飕飕的,韩玉搂了搂肩膀,害怕冻出病来,便起身进屋了。
雄鸡一声,天下皆白。
只是今日里雄鸡报晓声声,狗叫声不绝于耳,夜色依旧浓厚,天空黑压压的眼看就要塌下来的样子。
“他爹,我看这变天了,别半路上下雨就行。”
林氏推开堂屋门,仰头看了看天,转身又走进东屋里,向韩子明说道。
“下就下吧,就是路可能赖点,反正马车里也淋不了雨。去,叫小玉起来,洗洗脸,走了。”
韩子明穿上新布鞋,衣裳也是新做不久,一直不舍得穿,这次进城才舍得拿出来,他说罢就去喂猪,顺便把昨个儿借来的马喂一些干草和水。
林氏去屋里端了油灯出来,“吱呀”一声推开西屋的门,俯下身子,轻声叫道:“小玉,小玉……起来吧,咱该走了。”看到韩玉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下床,林氏又附到春草的身边,推了推她,见她也醒了,嘱咐道,“春草,我跟你爹带小玉去县城,家里多操点心,鸡鸭猪都别忘了喂,别让他们两个乱跑。我们今儿个就赶回来。”
春草不停地点头,也跟着穿衣裳起床了。
林氏亲自给韩玉穿衣裳,梳洗打扮,给她扎了两个羊角辫,觉得满意了,这才牵着她坐到马车里。
自始至终,韩玉都好像是一个被林氏装点打扮的玩偶,没有说一句话,她神智朦朦胧胧,好像还在梦里。
马车出发的时候,天仍旧未亮,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玉,是不是没睡好?要不然躺在娘怀里再睡一会儿吧。”
车里,林氏把韩玉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慈爱地说道,“到了县城,见了人,要是迷迷瞪瞪,跟摸迷的狗娃子似的,那可让人家看笑话。”
韩玉说道:“娘,我没事。醒了就睡不着了。娘,家里的那张花样子,我才绣了一半。”
“都这个时候了,还操绣花的心。又不是不回来了,就算这次过来不跟着爹娘回来,那以后总有机会回娘家,到时候带着就成了。”
正说着,忽然一个颠簸,林氏差点倒下去,把韩玉抱的更紧,稳住了,连忙掀开帘子,说道,“他爹,这天黑路看不清,哪怕是走慢点,也别出啥事。”、
韩子明说道:“瞧你说的,能出啥事!我又不是瞎子,这路模模糊糊看得清,就是刚才没当心一个轮子从沟子里碾过去了。”
马车上了大路,往南经过金钱庄、广阳村、前楼三个庄子,又途径一片田地,上了更加宽广平坦的官道。这条官道,往东是香城,正是杏花村所属的县城,往西是另外一个县城,叫云城。上了官道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虽然依旧阴沉,至少看东西已经没什么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