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云弃不同,裴云弃之前时常将喜欢挂在嘴边,她都已经听习惯了,都未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她的大师兄,她还是第一次从大师兄口中听到“喜欢”,还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裴云弃似乎是因为他误解了她为他挡了梼杌说喜欢她,那大师兄是因为什么?
乔灵妩很有自知之明,她觉得师兄这样温和的一个人,不应该喜欢她这样一个急性子坏脾气的姑娘。
“大师兄。”她讷讷开口:“为什么要喜欢我啊……”
温时礼脱口而出:“多年相伴,日久生情,小师妹天赋过人,优秀出色,我为何不喜欢你?”
对于他来说,漫长无涯的生命中,只有小师妹是一抹亮色。
他闭关六年后出关,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他闭关时的石窟外,他踏出石窟时,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小师妹身着白衣,沐浴着秋季和煦温暖的金色阳光,朝着他快步走来。阳光穿过洁白的云层,小师妹眼角上翘成妩媚的弧度,茶色的眼眸里欣喜的笑意,是他见过最动人的流光。
她对他依旧是那样的不设防,一如多年前初见,一对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轻轻的颤啊颤,直直的颤进了他心里。
惊鸿一瞥,喜欢她,钟情她,便显得那样的顺理成章了。
乔灵妩被他一句“我为何不喜欢你”给问得有些懵,她只能缓缓的低下头,然后结结巴巴的说:“师兄、我,我很少被人以男女之情喜欢过。”
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个裴云弃。
但现如今又多了一个温时礼。
前者是她要清理的门户不提也罢,而后者却是她尊敬崇拜的师兄,乔灵妩不想伤害他。
“因为没有人以男女之情喜欢过我,所以我心中也无意于情爱。”她挣扎了好久,才磕磕绊绊道:“师兄,我无意情爱,是我的问题。抱歉啊。”
温时礼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黯淡,而后他若无其事的笑道:“本就是将要离去了,觉得这些话不说会留下遗憾。感情之事讲究的本就是你情我愿,小五,不要有压力,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没有任何问题。”
乔灵妩被他包容温和的态度感染,她也松了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点了点头。
“明天记得来送我,知道吗?”温时礼抬脚,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知道啦,我一定来的。将来我还要去灵地玩,大师兄记得迎接我。”
温时礼颔首,他立在院门口,轻淡的声音被晚风送来:“小五,我是以师兄的身份,想问问你,你心中,可有裴云弃?”
“没有!”一提起裴云弃,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情绪立刻变有些暴躁:“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骗得我好惨,我又不是什么受虐狂,如何会对他有意?我现在只想好好教训他,教他做个人。”
温时礼目光柔和而平静的看着倏的暴躁起来的女子,温声道:“无论你对他是否有意,作为师兄,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小五,为魔者令人不齿,尤其他还是自愿入魔。这样的人,他的喜欢,你认为能够维持多久?”
感情之事,万不能以偏见的眼光看待,因为喜欢无罪。
温时礼不忍乔灵妩为此纠结,他接着提点道:“他所行所为罄竹难书,而今入魔,不知还会犯下多少恶事。你若当真有意,在做下决定前,也需想一想,后果你究竟能否承受。”
乔灵妩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冷静的想,她的师兄可当真是一位端方君子,这时还能摆正身份,提点她感情之事,哪怕对象不是他自己。
这样好的师兄她心中毫无波澜,偏生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让她提起便无端暴躁。
狗东西带着她错得离谱。
烦。
乔灵妩叹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她照常入定修炼,但依旧难以静心。
“若我不能与那裴云弃做个了断,只怕修为便要止步于此了。”她低声轻喃,尾音参杂着诸多无奈。
和院。
光线昏暗的小院中燃着如豆的灯火,欧阳臻捧着个小酒坛子,也不用酒杯,就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又一口。
他两百年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在星剑门,别的不提,酒量却是练得极好。
酒气弥漫在整个小院,温时礼面色如常的问:“怎么过来了?”
欧阳臻踢了踢脚边的酒坛子,把它踢向温时礼,温时礼轻易接住。
“大师兄明天就要去那鸟不拉屎的灵地了,以后想来一起喝酒的机会也屈指可数,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吗?况且……”欧阳臻眉眼显出一分狡黠:“你这么晚回来,和咱们小五都聊什么了啊?”
温时礼坐到他对面,避而不答,而是道:“喝酒喝到我院子来了,当心我在明儿临行前再罚你一次。”
欧阳臻睨他一眼:“当初可是大师兄带着我饮酒的,你罚我,也得自罚。”
“那时年少,我已经不碰这玩意儿许多年了。”温时礼淡声道。
“我方才问你与小五如何了,怎还避而不答了?”欧阳臻不与他争论这个,而是说道。
温时礼默了一下,轻描淡写的道:“该说的都说了,结果也不出我意料。”
“不愧是大师兄!”欧阳臻夸赞道:“以后我是不是要喊那丫头嫂子了?”
温时礼:“……”
他摇了摇头。
欧阳臻笑容一僵:“大师兄胜券在握的说结果不出你所料,莫不是说,你料到小师妹把你拒了?”
温时礼点点头。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到处说小五与他两情相悦的裴云弃暂且不论,单是看着乔灵妩后来对裴云弃的苦心,他便知道,他藏了多年的宝贝,不属于他了。
所以,今晚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欧阳臻不解极了:“为什么啊?”
“全我心中多年执念罢了。”
欧阳臻半晌无言,而温时礼只是拎起了手中的酒坛子,然后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
萧瑟的秋风吹动着桂树金黄的小花徐徐落下,落在了温时礼的肩头,带来一阵馥郁的香气。
他想起了今夜在蘅院门口看见的那在蘅院桂树下舞剑的女子,妩媚明艳,衣袂翻飞间长剑挥舞,带来的便是这样馥郁的桂香。
那是他穷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馥郁,念之不忘,思之如狂。
一夜很快过去。
天光破晓,几缕细密的雨丝打在路边的枯黄之上,带来独属于秋季的萧瑟清凉。
乔灵妩撑着绘着云雾缭绕的归云山的油纸伞,站在星剑门的大门外,望向一身白衣的大师兄。
他褪下了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换上寻常贵公子所着的白衣,几缕淡色的秀竹绣在白衣之上,清雅万分。
最早来星剑门的大师兄,也是最早离去的那一人。
大师兄一个一个的告别过去,段离昭、欧阳臻、韶暮、翟明临,最后才是她。
他拥抱了几位师兄,轮到乔灵妩的时候,他手臂微抬,最后只是落在了她瘦弱的肩头。
乔灵妩将伞往四师兄手中一塞,主动伸出手轻轻的抱了一下大师兄。
“大师兄,珍重。”
愿我的大师兄前路顺遂,百载顺心,得偿所愿。
……
当乔灵妩的蘅院洒满了金黄的桂花,光秃秃的枝丫落满了深秋的微霜,欧阳臻与韶暮也接连离开。
虽然栖霞峰热闹依旧,但乔灵妩与翟明临心里都变得空落落的。
翟明临将手中已经冷掉的茶放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空落落什么?明天就要走的人,空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我替你空落落。”乔灵妩镇定自若的答道。
翟明临撇撇嘴,然后换了问题:“要带着小六一起走吗?”
“带不了。”乔灵妩看着在她脚边乱拱的小六,眼神忧伤的道:“四师兄帮我养着,等我安定了就把小六接走。”
她不舍小六,却也无可奈何,她从灵府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翟明临,接着说道:“这是延年益寿的丹药,每月混在饭食中喂给它吃,一定不能忘记了。”
“哦。”
“等小瓷瓶里的丹药吃完了,我可能就回来了。”
翟明临打开一看,里面小小的黑色丹药几乎要从小瓷瓶中溢出来。
“……”
很快,乔灵妩也要离开了。
她换下了星剑门弟子所穿的剑纹白袍,身上所穿的是明红色的长裙,长发以一条红绸带挽起部分,大部分乌发披散在脑后,明艳动人,妩媚多姿,无异于是寡淡的星剑门最为夺目的色彩。
和师兄们走时秋雨连绵的天气截然不同,今日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是这个月难得的好天气。
得益于她少年时常常出现在师弟师妹们的面前,所以,闻讯而来送她的师弟师妹倒是挺多。
宋丹青,元惟,岑秋明,万福,元忱,陶念,甚至宁阮都来了。
宁阮把乔灵妩拉到一边单独说话,她看着有些无措,站在乔灵妩跟前,声音很低:“大师姐,师兄们离开的时候我没能来送别,但你我一定要来送送。”
“送我?”乔灵妩可不会忘记,这小师妹从小就怕她,尤其是在觉得自己兄长被她杀了之后,更是恨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