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烟站在不远处瞧着谢嫣,神色隐隐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眼中既有对她的好奇,又有些幸灾乐祸。
她是个三观还没养成的孩子,在冷宫里她们俩来日方长,谢嫣暂且放下心头那点不快,不同她一般见识。
谢嫣是个吃不得闷亏的人,宋乳母既然毫无道理责打她,她断然没有那广阔的圣母胸襟,原谅她的突然发难。
原世界里的萧辰一直忍着闷气,打不还手骂不还手,最后完全闷成个黑心棉,借着周锦烟的当口宣泄出来。
昔日伤害过他的人承受不住这山雨欲来的报复,纷纷诋毁他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听这些话听得太多,萧辰也自认为自己是个变态,反正也堵不住悠悠之口,他最后干脆放任自己做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故而谢嫣认为,眼下就是一个引导他学会正确宣泄情绪的良机。
她伸出手安抚地摸摸他:“无碍,只是小伤,明日就能结痂。”
萧辰神色虔诚,轻轻将谢嫣的手掌置放于怀中。
他抬袖擦去谢嫣伤口上的灰尘和血丝,等清理得干净些,忽然俯身下去含住。
软糯舌/尖扫过谢嫣伤口,他灵巧的舌/尖如同一支画笔,慢条斯理勾勒出谢嫣伤口的形状。
轻微刺痛中又似乎被他挑起舒适的触感,谢嫣手腕处的火辣辣的痛觉竟渐渐被他抚平。
谢嫣愣怔地看着他动作,他抬起湿漉漉的双眼望住谢嫣,“姐姐不疼,小七给你呼呼。”
她心头那点怪异之感被他这眼睛一瞧,顿时一扫而空。
她心疼地揉揉他的脸:“姐姐不疼。”
宋乳母指使几个侍女将她们的行李搬进来,她则抬脚从谢嫣身边跨了过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冷宫里当差的宫人顾念谢嫣是萧乾亲封的女官,冷宫里当值的女官万儿八千年也不见得出来一个,谢嫣眼下在冷宫里就算半个主子,若她告到陛下跟前,保不准他们会被贬去浣衣局。
几个宫人赔笑搀起谢嫣,宋乳母叉腰立在殿中,见他们全簇拥到谢嫣身旁,面色陡然沉下去。
想起这一路来的艰辛,以及遭受的白眼,宋乳母心中愈发不能平静。她几番意欲同押送她们的侍卫理论,然而齐国侍卫傲慢,皆对她爱理不理。
宋乳母呕得吐血,她这位主子在晋国皇宫里怎么说都是前呼后拥的,何曾受过这种恶气
且齐国当今圣上前几年也只是晋国的阶下囚,一个阶下囚……何时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他们的嫡公主
宋乳母越想越是气血上涌,左右这些都是齐国皇宫里,最不受各宫主子待见的下等宫人。她也没什么好忌惮的,遂对那几个宫人颐指气使道:“我们公主千里迢迢至此,你们不过来搭把手就算了,竟有闲工夫去扶一个下贱宫人,莫非太不把我们公主放在眼里!”
跟在宋乳母身后的太监是霍嫔宫里的人,听她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猛地撴下手里物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白净面颊上浮现嘲讽:“你还以为这是在你们晋国奴才且奉劝嬷嬷一句,你们公主既是以质子身份入的我们齐国,就要懂得入乡随俗。”
宋乳母张口就要争辩,小太监抬脚往她膝盖上一踹,她高大宽硕的身躯立即倒下。
她惨呼一声,宫人全当是看笑话,她干嚎撒泼半天也没个人理睬。
宫人替谢嫣上了药,包扎好伤口见她无恙便退下去准备今日的饭食。
谢嫣这几日将她与萧辰宿居的废殿上上下下全部清理一遍,窗子里糊上窗纱,从内务府领来的摆设也一一置放好。
萧乾大概还存了一丝良心,念在她是清白的官家大小姐,无端因八字压得住萧辰入宫,未免有点不通人情,为表安抚,特意着工匠前来修缮宫垣墙瓦。
原本的废殿破败脏乱,空中时时遍布着灰蒙蒙的尘土,经常呛得萧辰咳嗽不止。
屋梁上的柱子裂出几道缝隙,不仅漏雨还灌风,经工匠与她一通收拾,这里修修,那里补补也成了座像样的宫殿。
床板狭窄,难容他们两人睡下,谢嫣同萧辰说起时,他却咬着牙不肯撤换。说服不得,谢嫣另做主张命工匠抬了架新床进来,就摆在床板对面的角落里,只是藏得深不能轻易一眼瞥见。
宋乳母从地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床板上揉着膝盖。
床板上的被衾都是各宫挑剩的,品相手感自然不比周锦烟用过的好。
宋乳母又叫唤起来,因方被太监敲打过,她不敢骂得太明显,只是刺道:“这种被子竟敢承上来给我们烟公主用,还有没有良心”
她说着就要将被子从床上扯下,玉芝则抱起周锦烟,替她脱下丝履后,放在床板上逗她玩耍。
这床板好歹还是谢嫣花了一番功夫支起来的,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的道理,这废殿本就是萧辰先行住下,对于萧辰来说,她们三个算是不速之客。
她们这行人见此处比冷宫其他宫殿都要来得整洁,不打招呼就先闯将进来,这宋乳母手上使着她给的好处,嘴上又不依不饶嫌弃,这等做派已是触及谢嫣底线。
谢嫣抄起袖子正要同她讲讲道理,好让宋乳母明白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萧辰却先撒开脚丫
扑了过去。
他死死压住被衾不肯松手:“不许扔小七和姐姐的东西!”
宋乳母压下白眼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毛头,双手不客气地一扯:“哪里来的小太监”
周锦烟抱膝坐在床板上,乌溜溜的眼珠定在萧辰身上,眉眼亮了亮:“呀!小太监你可真好玩!”
萧辰眉头一挑,他坐在地上抱着被角,双眼直勾勾盯住一脸得色的宋乳母。
“小七不是太监!小七是姐姐的星辰!”
宋乳母对上他那双黑魆魆的眼瞳,一丝莫名的冷意顺着脊背慢慢爬上颈间。
小男孩面容遍布着狰狞疤痕,仅有左颊一处尚且完好,他眼睛却生得甚是有神。
他下巴线条绷紧,双手也使力同她争抢手里的被子。这个枯瘦的孩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制住宋乳母,令她进退两难。
他眼里流露出深浓的雾气,宛如毒蛇锯齿中喷薄而出的毒液,一旦附着于面皮上,仿佛就会顺着血管游离至心腔,终将她一击毙命。
宋乳母眼前密密麻麻就随之浮起大片血色,血色过后,乍然浮起的又是他满含怨气的眼睛。他目光越是乖戾残暴,宋乳母就越发慌乱,怔神间连双手什么时候松开的也没有印象。
宋乳母张开双臂惶然向后跌了几步,谢嫣上前护在萧辰身前。
萧辰神色恢复如常,他抖着身子缩在她身后,嗓音隐隐带了哭腔:“姐姐……”
谢嫣吻了吻他鼻尖:“别怕,有姐姐在。”
他搂着被子含泪点点头。
谢嫣站起身踱步走到宋乳母身前,她的个头才及宋乳母胸部,幸而气势端得很足:“嬷嬷今日的做派,我若是报到陛下跟前,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偿还的。你只是个质子的乳母,何人给了你这般大的权力能管教冷宫里的宫人我是陛下亲封的六品女官,就是不给公主行礼陛下也不会拿我怎样,更何况是你今日你能辱我宫人,也许明日就能说尽陛下的坏话……”
宋乳母又惊又气,强撑精神瞪她:“我怎么不能治你”
谢嫣皮笑肉不笑:“嬷嬷尽管试试我们齐国的律法,我还不曾惩戒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嬷嬷要自告奋勇当这个先,我也无话可说。”
宋乳母张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恍然又瞧见她身后的小男孩眯起眼,冲她再度露出毒蛇般的残忍神色。
宋乳母被那叫人窒息的目光剜得口齿干燥,忙应道:“奴婢不敢。”
今日之事需杀鸡儆猴,宋乳母被谢嫣罚去柴房跪了半夜,夜里没有她在一旁叫唤,顿时清净许多。
谢嫣要遵从系统要求撮合周锦烟与萧辰,也不能将她安置得太远。
萧辰非要同她挤在一张床板上,思及他自出生以来都一直缺乏安全感,谢嫣遂一口应承下来,将周锦烟指去对面角落里的那张床榻上。
谢嫣在殿中挂上几层半旧纱幔,正好隔开周锦烟与萧辰的视线,如此一来,第一夜算是互不干扰。
萧辰在她怀里安安静静闭上双眼,他的呼吸慢慢均匀,谢嫣也放下心靠着他睡着。
殿里唯有一盏油灯还亮着,周锦烟那边也没了动静,原本已然熟睡的萧辰忽然自黑暗里睁开双眼。
他细密视线端详谢嫣半晌,见她睡得很沉,才蹑手蹑脚挪下床。
萧辰熟门熟路绕过一方水池,从里头扒拉出一尾小蛇。
他拎着这条蛇趁着夜色跑至柴房,门扉上落了锁,一时半会也撬不开。
萧辰双脚一蹬爬上窗棂,他一手扣住阑干,眼神在黑暗中浅浅逡巡。
接着透亮的雪光和柴房里的微弱火苗,萧辰不费吹灰之力便一眼寻到宋乳母。
宋乳母肥硕的身形靠在墙角,鼾声如雷。
萧辰将蛇一把扔到她不慎露出的右脚踝上。
“你哪只脚踢的姐姐,小七就要废了你哪只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暴召唤小可爱的地雷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