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笑得直不起腰。
她没忘记正事,前几日楼蔓与新受宠的赵良人起了几句口角,闹到顾棠跟前,他竟偏袒赵良人,责备她越来越不懂事。
楼蔓深感自己不日会失宠,便趁着夜色换上宫女衣衫造访叶之仪居所,恳求他念在旧情出手相助。
谢嫣胡乱诹了个由头对叶之仪道:“夜里老师记得留个门,东福宫里煲了药膳,晚些时候嫣嫣会叫几个宫女送过来。”
她偶尔会送些玩意,叶之仪也并未起疑,只是劝她道:“画院的吃食不差,下个月便是嫣嫣的及笄礼,东福宫内外繁忙,不必再替我劳心费力。”
谢嫣捏着他的脸反驳:“要将驸马养肥点才行。”
张太后看她看得严,谢嫣无法混成宫女一同前去,便遣走几个宫女。
尚不足两个时辰,宫里吵吵嚷嚷闹将开来。
孙嬷嬷领着个姚太后身边的公公进来传话:“后宫出了秽乱宫闱的大事,西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东太后娘娘銮驾前去。”
谢嫣作为嫡长公主,后宫之中除了两个太后和皇后之外,品阶当属她最高,故而处理后宫事务,她亦能插一手。
匆匆忙忙赶到楼蔓的储秀宫,后宫女眷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
殿中跪了两个人,一个是被剥去衣裙的楼蔓,令一个谢嫣闭着眼也能猜到是谁。
叶之仪被人摘去官帽,乌发顺着两肩垂下,纵然如此落魄狼狈,他眉睫之上仍不见半点惧色。
顾棠还未赶至,殿中气氛还不算剑拔弩张。
姚太后和姚皇后坐于上首,留心殿中一众后妃神色,却始终不发一言。
其中以景阳公主怒容最甚,她下掌狠狠扇了楼蔓一个耳光,口出不逊骂道:“贱人!”
楼蔓被这掌风打偏了头,发钗叮叮当当滑落一地。
她左颊微肿,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谢嫣坐在张太后下首,张太后看见殿中叶之仪的身影时着实吃了一惊,她低声问一旁的孙嬷嬷:“究竟发生了何时”
孙嬷嬷也觉头疼:“还不是这楼蔓惹出的岔子,不知抽了什么风扮成宫女去寻叶大人,正巧被姚皇后带人过去堵住,捉了个现成。”
她怕张太后和谢嫣多想,又补充道:“叶大人自然同她是清白的,当时屋子里还有东福宫几个宫女作证,太后娘娘不必疑心他。”
屋外传来一阵聒噪的唱喏,顾棠身穿西番莲锦缎里子的氅裘,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妃嫔,从帘子外疾趋进来。
他于上首方坐下来,姚欢捏住手炉子红了眼睛扭头同他告状。
“楼蔓这个贱婢恃宠生娇,今夜独自穿了宫女衣服前去私会情郎,若不是被臣妾堵到,只怕早已生米煮成熟饭。圣上一定要严惩不贷,以正后宫视听!”
顾棠转动拇指上的扳指,不动声色注视楼蔓半晌,他看了叶之仪一眼,眸光有一瞬的凝滞,而后冷冷挑起一侧嘴角诘问:“爱妃同叶爱卿断了婚约,却不想仍是藕断丝连。”
姚欢指着楼蔓高高隆起的肚子,恨声道:“还不知你这肚子究竟是不是圣上的!”
她这质疑皇嗣血统的言语又毒又狠,当着诸人的面说出来无异于是给顾棠难堪。
姚太后高声喝止她:“皇后!”
她们姑侄二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字字句句皆认定叶之仪与楼蔓有私情。
姚太后和姚皇后真正想要对付的只有楼蔓,叶之仪不过是她们借刀杀人的棋子而已,倘若楼蔓今夜去的是别处,她们也能诬陷她与旁人有染。
谢嫣的任务对象是叶之仪,系统只要求保下他一人,对于原女主楼蔓,等谢嫣脱离世界,自有她应得的结果。
楼蔓满面泪水,她伏在琉璃地面抽泣不止:“臣妾冤枉!臣妾与叶大人清清白白,怎会与他私相授受圣上若不信,东福宫的宫女可为臣妾作证!”
姚欢反唇相讥:“谁不知你楼蔓是从东福宫里出来的宫女你如何一步登天做了圣上宠妃,本宫也不追究,单凭几个沆瀣一气的东福宫宫女就能作证,楼昭媛,你为了怀上皇嗣、骗取圣上的宠爱,真是机关算尽!”
一直未出声的张太后捡起手边的茶盏,她指尖一晃,瓷盏毫无预兆从指尖跌落。
殿中诸人被她这动静骇了一跳,张太后骤然开腔:“皇后这话,哀家听在耳里,倒像是指桑骂槐骂哀家管教无方。”
姚欢一向不喜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嫡母,仗着先帝元后的身份在宫里横行霸道,偏生她就动不了她。
姚欢忍气吞声:“臣妾不敢。”
“你敢!敢得很!你疑心楼蔓怎么得宠,怎么与叶之仪有私,哀家今个就把话说清楚!”
“圣上来哀家宫里一次就看中了她,当夜不曾知会哀家就带回宣德殿临幸。至于叶之仪……嫣嫣你且跟他们说说,你遣那几个宫女去是何意。”
叶之仪若有所觉朝她这里放眼望来,尽管他双目空洞无神,谢嫣却生生感受到他附着于她身上的浓烈目光。
谢嫣不紧不慢道:“东福宫里新熬了药膳,本宫遂遣宫女盛了送至驸马那里。本宫日日同他相处,他与楼昭媛从不往来,哪里会私相授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暴召唤、ReD、盗版清清清清清明三位小宝贝的地雷(╯3╰)
作者不想修仙了(躺平),所以改了更新时间,肥章献上,评论我会逐条回复哒
明天大婚(终章会有高铁)
第46章 画师升职手札(十四)
谢嫣心疼叶之仪入骨, 他一人在宫中踽踽独行多年,父母兄弟皆被顾棠流放至边疆,他做画师数年, 就与他们分别了数年。
他自云端跌落至泥泞中, 从京城久负盛名的御史大夫三公子,一夜之间沦为罪臣之子,顾棠一旨宣他入宫, 他便被束缚一生。
墙倒众人推, 昔日拥护御史大夫的官员为了明哲保身,纷纷落井下石。
无数无中生有的罪责,不管是谁的手笔,不管有没有善终, 借着顾棠整治朝堂的东风,他们一股脑全部推给叶家。
顾棠惜才之余,又忧心叶氏卷土重来, 便赐叶之仪做宫廷御用的画师。
叶之仪整日整夜缩在画院里, 与前朝重臣毫无往来, 再无颠覆朝纲的机会,此举足以叫猜忌多疑的顾棠彻底放心。
如今的叶之仪,就如同一只被人生生剪去双翼的苍鹰, 顾棠将其禁锢在皇城这座牢笼里, 却任由姚氏算计羞辱他。
谢嫣口中的“驸马”二字,如静谧深夜里骤然炸开的惊雷,惊起满殿一片哗然之声。
叶之仪身躯微不可察一晃, 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纹。
他垂于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指节处透着青白。
他仰面循着谢嫣所在之处投眼过来,涣散的眼瞳紧缩几下,落在她身侧。
他翕动着嘴唇,散乱的发丝滑至胸口,在鬓发的遮掩下,他朝她悄悄吐出几个模糊的口形。
“不要救我。”
一朝长公主尚未及笄,在后宫诸人面前公然定下驸马,即便她与叶之仪清清白白,但在外人面前即是私相授受,少不得被参奏几本上去。
索性在场的都是后妃,并无朝中大臣,既叫人做了见证,又免去口诛笔伐,算是将所有灾祸的可能降至最低。
原世界的顾泠嫣被楼庭毁掉名声,姚太后和姚皇后逼她下嫁,以全皇室声誉。为不叫张太后操心,顾泠嫣谎称自己是真心爱慕楼庭,与他行了夫妻之礼。
谢嫣今日借姚欢的计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倒要看看景阳还能如何阻止。
景阳最先反应过来,她从楼蔓身旁挪开沉重步伐,镶嵌东珠的软底宫锦绣鞋向着谢嫣一寸寸靠近,待行至她面前,她突然高高扬起手腕。
景阳腕骨上戴着的赤金石榴手镯闪出浩浩金光,在宫灯下十分晃眼,灼得谢嫣眼睛生疼。
她被那金光刺得伸出手遮挡,景阳蓄势待发的耳光如急坠的燕子,沉沉对着谢嫣嘴角落下来。
谢嫣预感她会突然发难,微微向后倾去。
景阳一掌落了空,她掌心不慎打到靠椅的雕花扶手上,扶手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硌得她疼痛难忍,“嘶”地一声拧起眉头。
她急红了眼,侧头瞪着谢嫣,凶狠眸子里染上浓烈杀意:“靖安!本宫要杀了你!”
张太后接过宫人新奉上来的茶盏,哂笑着抿了一口,她坐直了身子,俯视仪容全失的景阳,对身后喝道:“孙嬷嬷,给哀家狠狠掌景阳的嘴!景阳不思悔改以下犯上,西太后不治,哀家来治!”
孙嬷嬷跟随张太后多年,见识过张太后脾气,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宫里除了见顾棠还需谨慎以外,对待其余杂碎一旦手软,就是打杀她们东福宫的威风。
眼看孙嬷嬷的巴掌就要扇到景阳嘴边,姚太后憋了许久的怒气终是决堤。
“放肆!靖安身为长公主,不知羞耻与野男人私通,败坏皇室名声、有辱圣听!该被责罚的应是她!”
姚太后揉着额角穴位,高声问姚欢:“皇后,后宫女子不守妇道该当如何”
姚欢眼角纹路若隐若现,她恭顺回道:“回母后的话,按照靖安长公主眼下的程度,论罪当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