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无须替阿嫣担心,”谢嫣伏在太后膝头撒娇,“旁人只有吃阿嫣的哑巴亏,何时轮到阿嫣受他们的气?”
“你这任性放纵的脾气迟早叫阿祇给你好好磨磨!”
谢嫣回至梧桐殿,灵未替她宽下繁重朝服在她耳边道:“朝阳殿的那位来了许久,说是要等您回来有话对娘娘说。”
纪语凝是在偏殿等的她,偏殿坐落于在后花园一角,地处偏幽之地极为隐蔽。
谢嫣绕过养着金鱼的水池与硕大悬山,跨步迈进偏殿的小亭,纱幔被风扯得漫天飞舞,无意中露出亭中人窈窕娉婷的身形。
纪语凝腰间悬了枚谢嫣当初为了刷好感度打着殷祇的名号送给她的碧血铃铛,这一串铃铛价值连城,她扔了其他的玩意却没扔掉这个,看来是个识货之人。
她一双横波眼眸在谢嫣发髻里的凤钗上定了定,然后向谢嫣行礼:“参见娘娘。”
灵未本不愿端茶倒水伺候这位戏精,奈何谢嫣硬是要打发她下去,灵未跺了跺脚还是叫上所有宫人一并避嫌出去。
纪语凝身边只留了个楚楚,谢嫣拈起一块糕点扬眉示意她:“还不出去?”
楚楚一脸的愤愤不平,纪语凝担心她惹谢嫣动怒只得打圆场道:“娘娘不必逐她,她是贱妾的心腹。”
谢嫣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沾上的糖粉:“纪贵妃可是有事要向本宫禀报?”
纪语凝双膝一弯跪下,演技智商瞬间复活:“贱妾知晓娘娘并不愿一生困在大宣的皇宫里,娘娘祖上皆是忠良,怎会甘愿做一个小小的皇贵妃?”
谢嫣抬眼允她继续说下去:“所以贵妃有何高见?”
“娘娘何不尝试逼宫……娘娘的母家虽不比从前辉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里攥着的军权可是实打实。”
造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由她说出显得极为胆大,唬得一边竖起耳朵偷听的楚楚一愣一愣。
谢嫣佯作暴怒,她急红脸颊砸碎茶盏斥责道:“纪语凝你在说什么浑话?!”
纪语凝看清聂尘真面目后总算聪明了一回,她喝口茶润了润嗓子:“陆氏一直被打压且娘娘又不受暴君宠爱日日独守空闺,贱妾乃亡国之身亦恨透了暴君,”她希冀地拉住谢嫣的裙角,“娘娘可愿信贱妾这一回?”
谢嫣犹豫不定地打量她许久,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她这番话抽得一干二净。
纪语凝以现身说法反复规劝她,才女旁征博引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令谢嫣神态松动,她有气无力按住额角:“让本宫好好想想。”
楚楚察言观色插了句嘴:“娘娘若是想通了,不妨想方设法将暴君御书房里的皇城布防图盗出来,我们也好早做打算。”
谢嫣绞住丝帕没有出声。
她正要令灵未焦公公送纪语凝回去,束喜尖细嗓音在殿门处破空响起:“陛下驾到——”
殷祇一身上朝的朝服还未换下,十二冕旒撞击间碰出清泓一般的灵动声响。
他大踏步而来,眼眸似乎蕴藏着惊涛骇浪,盯着她难得露出阴狠的声色。
他半年多以来大多时候对她都是纵容以及和颜悦色的,今天他这副形容才叫谢嫣响起他实则是个睚眦必报的暴君。
“昨夜……陆嫣然你当真是全不将孤放在眼里!”
殷祇这架势似乎在话音落下的一刻便会拔剑将她刺个对穿,谢嫣冲他眨了眨眼无辜道:“东西长在陛下身上,陛下非要临幸纪贵妃臣妾哪里拦得住?”
他眼神阴晴不定,挥袖离去前只对她丢下一句话:“陆嫣然,这既是你做的决定,日后无论怎样都不要后悔!孤以后绝不再踏入梧桐殿半步!”
跪迎殷祇回宫后,谢嫣面上难掩黯然,她很想挤出个微笑表示自己实在不会在意他这样,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楚楚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留心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谢嫣仰头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强打精神睥睨一边的纪语凝:“本宫答应你的自会好好想想,布防图置放在何处陛下在御书房曾无意随口提过一句,贵妃只等着本宫的好消息便是。”
灵未与楚楚在前颇为激动聊着什么,纪语凝骤然凑近她耳朵:“你为他这样委屈,他却不记得你之前救他的恩情要与你恩断义绝,你可恨?”
谢嫣捂着胸口低笑:“本宫打小便爱慕他,他生我便生他喜故我喜,既然他顾忌大宣眼下的危难无法对聂尘下手,就由本宫替他担了这个忧愁。我们陆家军对上你们聂尘的死士只会赢,聂尘死后宋国再无同盟便不敢随意发动战争攻打大宣……这些,他迟早会明白的。”
送走纪语凝,谢嫣靠在铺了狐毛的琉璃榻上翻看书籍,灵未气呼呼伺候她宽下外袍怒骂:“楚楚那个小蹄子竟咒娘娘是弃妇,说陛下再也不会踏足我们宫殿……真真是气死奴婢了!”
谢嫣握着手里的书卷,话也不知是说给灵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陛下……不会这般绝情。”
殷祇一连半月都未召见她,太后察觉出不对前来相顾,最后还是被谢嫣以癸水为由不宜接驾哄了回去。
距离宋国宣战的时机已所剩无几,谢嫣必须早些将布防图盗出来绘一份假的递给纪语凝。
殷祇未对她说过布防图放在御书房的哪个多宝格,但系统却保留下来纪语凝偷拿那份的复印版,谢嫣按照比例绘制出来藏在寝殿里连灵未也不知晓。
为防纪语凝疑心她这图的来历,谢嫣还是亲自去御书房求见了殷祇。
她已经失宠,束喜却并未似半年前那样死活拦下谢嫣不让她进去。
束喜恭恭敬敬开了隔扇:“娘娘请。”
殿门洞开,谢嫣不疑有他提裙穿过迂回的内殿。
垂下的珠帘后传来若隐若现的嬉笑声,殷祇坐在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前,桌案上堆放着一摞摞奏折,他丝毫不避讳纪语凝在一侧撑腮坐着。
纪语凝笑声清脆似银铃:“陛下竟是这样有趣……”
殷祇批阅公文的手腕不顿,眼角笑纹隐隐生出。
当真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美景。
他见她进来头抬也不抬:“皇贵妃进来做什么”
谢嫣注视扭头朝她望过来的纪语凝:“臣妾想起去年曾在陛下这里看过一本甚是有趣的佛经,今日闲来无事想求陛下再借臣妾一阅……”
“公主,你替孤将佛经找出来给皇贵妃捎回去。”
直至谢嫣带走那本她根本无心去看的佛经,他也未抬起头看她一眼。
算了,也是她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何必白莲花似的又靠他施舍深情。
谢嫣将绘出来的假图在夜里给了纪语凝,指着图上道:“这里用粗笔标出来的是看守最强的地方,本宫将它们都改成最弱之处。唯有东西两处的城门看守最弱,换防的时辰本宫全部标记了出来,你莫让聂尘得知。”
纪语凝接过她花了两天两夜赶出来的图,看着看守最弱的标记处眼光飘忽道:“娘娘对陛下实乃一片真心,可惜陛下眼下雾里看花看不明白。”
“本宫不需他看得明白。”
聂尘得了图借着太后去国寺祈福的空隙打扮成宫女混入京城,与死士会合谋划接应宋军来个里应外合。
聂尘不要脸成这样,谢嫣对此叹为观止。
宋军在五月十四这天以宋使受辱为借口,率十万大军压境进犯大宣。
五月十五,纪语凝剥开核桃对谢嫣道:“娘娘可知,陛下不日就要御驾亲征?”
谢嫣提笔的手止住,殷祇不来她的宫殿数月,她没从他口里得知倒是从纪语凝听到此事。
纪语凝看着她失落的脸色兴致勃勃:“有几个文官上奏娘娘红颜祸水,陛下要不是为了护住娘娘,何故得罪那宋使。”
谢嫣抬眸回呛:“本宫是不是红颜祸水纪贵妃心中再明白不过。”
纪语凝被她堵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与殷祇朝夕相处已在他的温待下将那些黑暗过往忘得差不多,如今被谢嫣提起来,她简直意难平。
她甚至恶意盘算着,若陆嫣然不死殷祇得知她付出一切的真相后定又会回心转意。
半夜聂尘摸到纪语凝寝殿内,他一反常态搂住她,牙齿咬住她耳垂在她耳边呢喃:“一切都已安排好,等殷祇出征边境,孤便率死士血洗皇城,他即便大胜而归也只有一个死!”
纪语凝听得心神荡漾,她不着痕迹避开他恶心的靠近,娇声笑道:“殿下可否赐臣妾一支死士?陆嫣然她颇有心机胆识,一日不铲除她语凝就一日不能安心。”
聂尘大喜过望,顺带也忘了嫌弃他身下这副已经不洁的身子,他吻了吻她的嘴唇而后起身离开:“孤答应你,陆嫣然救过殷祇两次,此等女子绝不可留。”
殷祇亲征那日,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越来越多的文官请求他早日处置惹出这等祸事的谢嫣。
倒是武将们都替她求情,苦口婆心说明明是宋国无理取闹,为何要牺牲忠烈之后皇贵妃。
殷祇辞别太后和纪语凝跨上战马,战马的屁股上她亲手刺进去的疤痕依稀可辨,他狠心当着众将士的面对京都卫统领下旨:“皇贵妃娘娘跋扈嚣张不成体统,传孤旨意将其禁足东门偏殿直至孤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