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与容倾划清界限,划得并不算太晚,眼下这个时机尚且还来得及。
天气越来越冷,最初的凉爽过后,京中迎来的就是一日胜过一日的寒凉。
京中居于北处,有时入了九月,天空中就会飘起雪花。
前两日已是下过一场碎雪,连带着街道上,亦是湿泞难行。
八王爷的生辰在即,宫里也紧锣密鼓置办起来。
据谢嫣所知,先帝膝下子嗣不多,男丁更是稀薄异常。
先帝的嫔妃勤勤恳恳开枝散叶数十年,除开两三个非要掺和进夺嫡、末了身首异处的皇子公主,最后留在世上的也就剩下小皇帝和八王爷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对兄弟面不合心也不合,原世界中容倾伏诛后,容太后凭一己之力勉强扛了几年,也架不住大势所趋。
八王爷调遣豢养在府里的一支私兵冲入皇城,君恪则纠集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棋子,合谋挟持小皇帝,甚至以小皇帝的性命,要挟容太后起草禅位诏书。
小皇帝不甘母后受辱,抓过几个叛徒,齐齐带着他们跳下城楼,而容太后也因为悲痛至极,继而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这两兄弟势同水火,然而有些事情为不落人口实,也必须在天下人跟前做做样子。
原世界容太后母子一死,八王爷的皇位到底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为堵住悠悠之口,迫不得已追封二人。
而眼下的容太后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奇女子,看不惯野心勃勃的八王爷是一回事,面子上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假象也无什么不可。遂早早吩咐下去,此次宴会务必精心准备。
但凡遇到这种盛大的宴席,最为得意洋洋的,大抵就是那些接了帖子的权贵女眷们。
说是生辰宴,除了恭贺八王爷生辰之外,不乏有拖家带口、举荐自己女儿与孙女的大臣。
于氏闲来无事就爱与人磕牙,别人说的多,她身为听者,自然也听得格外多,故而对这些市井传闻,也了解得最是透彻。
她催促春芷端上一盘刚切好的果子,而后坐在谢嫣对面的空位上与她说些体己话。
谢嫣抽出一根银签子,戳起一块被切得很是工整好看的果子。
这些果子还是从岭南那里运来的稀罕宝贝,如今冷的很,满天下能结果子的地方寥寥无几,岭南虽然路途遥远,也是眼下这个时节,最容易运来果子的地方。
这些果子出了岭南境内,就不再需要时时刻刻用冰块冰着,加之于氏还过了遍温水,口感便尤其柔和。
初初吃上去,虽不如现实世界里的水果那样甜,但胜在鲜美可口。
于氏沉吟道:“这日子说快,也过得十分快,没几日就到了八王爷的宴席,嫣嫣你可有想好要穿什么?”
谢嫣嘴角轻轻抽了抽,硬着头皮道:“都听母妃的,母妃说穿什么好,我就穿什么。”
于氏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瞧仔细了才喜滋滋道:“嫣嫣生得好看,不论穿什么都合适……上次从丞相府里穿回来的那件裙子,就很衬你。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作甚要穿得臃肿笨重,还是那个式样的好。”
谢嫣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定了定神,把玩手中雕纹精致的银签子,缓缓弯起唇角:“左右兄长与母妃都不在,嫣嫣才敢私下同母妃说一说。若非是兄长主动向太后开口请求赐婚,为保王府颜面,我大概也不会早早就与人定下婚约。”
于氏神情有刹那的怔然,半晌内疚地握住谢嫣的手,轻声道:“你哥哥的眼光一向很好,他挑出来人选不会有任何差错。何况眼下也只是暂且定下,往后若有不妥之处,还能及时拨正。”
谢嫣唇角笑容越发灿烂:“既然是兄长看中的人选,我自然深信不疑。”
“你们兄妹能够相处地这般好,母妃也终于放下心来。”
于氏心中欣慰,神情更是柔和,她笑眯眯看着谢嫣品尝果子,越看越是喜欢得紧,正是从容惬意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又想起一事。
她凑近谢嫣道:“闲谈时母妃听那几位夫人提起过,说是虎贲将军有意将嫡姑娘嫁给定安侯为正妻。这段时日常常出入定安侯府与宫中,次数多了,难免教外人得知。”
谢嫣捏住签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于氏:“哦?竟还有这则见闻,虎贲将军家……敢问可是高将军?”
“是了,就是他府里的那位嫡姑娘,”于氏抚掌道,“听那日随同你赴宴的侍女说,嫣嫣你同那位高小姐关系非同一般。只是高家到底与你哥哥政见不和,如今又有意与定安侯结亲,往后你若见了她,行事也需仔细着点,切不可叫人拿捏住错处。”
谢嫣正要作答,书房的隔扇却被人轻轻叩响,珠帘前光影幽幽晃过,容倾转出大半个身子,朝着于氏敛袖而拜:“晚辈见过王妃。”
眼前乍然走近一个容貌气度非同凡响的青年,于氏脑中空白一片,面上甚至沁出点点茫然之色来。
待意识迅速回拢,她才从惊叹中回过神来,于氏笑看着跟前这个出类拔萃的青年人,眉眼煞是和善:“原是容大郎。”
容倾低眉顺眼道:“未曾想王妃会突然来此,晚辈不能及时向您请安,多有失礼,还望王妃海涵。”
于氏听罢,语气更是满意与温柔:“我们嫣嫣开蒙开得晚,学起来也有些吃力,也劳你多费心了。”
察觉容倾向她这处投来的视线,谢嫣却别开脸,垂首叉起一块果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容倾眸光微微一黯,须臾又笑着与于氏寒暄:“家中人丁凋零,晚辈无处可去,幸得嫣小姐拨给晚辈这桩差事糊口,若论授课,晚辈自是当仁不让。”
于氏接过冯妈妈递过来的帕子,起身擦了擦手:“时候也不早了,府里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我便不在此多陪你们。”
于氏语毕又看向谢嫣:“你好些同容大郎请教。”
谢嫣满口应下,跟着冯妈妈一路将于氏送出长廊外。
檐下雪水滴答,水珠顺着琉璃瓦的缝隙而下,溅湿一地枯败草根。
谢嫣推开书房的隔扇,便见着容倾坐在方才于氏坐过的圈椅里,手腕搭上扶臂前的雕花兽首,偏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略略迟疑片刻,身后的春芷已经半掩好门扇,上前端走桌案上置放的果盘。
天气寒凉,下人前几日就在椅子上铺好了虎皋鹿皮,甫一坐下去,触感极其暖和柔软,然而谢嫣还是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容倾摩挲一支洗得十分干净的毛笔,慢条斯理道:“今日我们不说书里头的东西。”
谢嫣不敌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猜不透容倾到底意欲何为,狐疑间,却见他伸出匀称细长的手指,往身后指了指:“宴席上宵小之辈层出不穷,你兄长本就巴不得你早些嫁出去,看着也不是个能够靠得住的。若遇意外,不会几手功夫,嫣姑娘,你又要怎么对付登徒子……”
谢嫣:“……”
盯着他身后那根扎得极其逼真的稻草人,也不晓得容倾是何时将它搬进来的,于氏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竟然一直未能察觉。
思及宿体以往在定州,曾经手提长刀,伤过一个意图辱她的清白贼寇。且谢嫣有数段执行任务的经历,也算精通这些,实在不需要将功夫浪费在这上头。
谢嫣下意识摇头推辞:“我在定州时就练过几手功夫,虽然不比上阵杀敌的将领,但有春芷她们跟随,对付几个喝醉酒的纨绔子弟,还是绰绰有余。”
“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罢了,”容倾揉了揉眉心,看似有些困倦,“嫣姑娘本就打定主意要离开锦亲王府,许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得以如愿也说不定,反而是容某逾越,白白操心。”
这话乍然听上去有些酸溜溜的,
谢嫣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做戏,还是出自真心,干脆就无动于衷看着他。
容倾默了默,半晌又换上一副与平日无甚两样的神色,弯开眼眸道:“若嫣小姐无事,今日就暂且先到这里。容某家中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便不多留了。”
谢嫣也十分体贴道:“还是你家中的事务更为重要,你早些回去置办也好。”
对于容倾府中境况,谢嫣倒是颇为清楚。
容倾生性潇洒恣意,他同八王爷党羽交恶由来已久,想必下月八王爷的生辰宴上,也不见得他会亲自前去道贺。
容倾常年率领将士在外戍边,习惯边疆的淳朴民情,素来不喜欢凑京中这些热闹。他做事随性纵意,大抵也会借口自己身子抱恙,回绝八王爷送来的拜帖。
虽是一口回绝,可这次宴会上,诸多世家权贵皆会亲自入宫道贺,为防不测,他也应当回去与容太后商议对策。
京城大雪纷纷扬扬泼洒几轮,府里栽种的灌木翠色尽褪。
浓密的树叶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忽然枯萎凋零,光秃秃的花枝上挂着还未化干净的冰霜,庭前积雪消融,四处都透着一股子与节气相宜的沉寂。
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亦在不断更迭,上个月街头巷尾还在说道君锦玉如何如何,这个月俨然已转至别处。
老太妃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谢嫣议亲一事就快要定下,她满心满眼都洋溢着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