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满脸嫌弃捏着手中雕花木盒, 见谢嫣与春芷分别抱着几个盒子, 动作看似格外艰难吃力,他便道:“这个盒子已经坏了,容某略通木匠技艺, 嫣姑娘要是不急着用,不若交与容某修缮。”
谢嫣未曾料想过他还有这点才能,将怀里物事交给几个赶上前的丫鬟。
君恪送的东西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物件,他今日之所以赠予她,并非出自真心,只不过是为了不令于氏认定他偏心,继而转头去苛待君锦玉,自然也不会花心思精心挑拣。
谢嫣从一方长匣子里抓出一把圆润珠子,分给几个小丫鬟,又往刀疤他们手里塞了不少。
刀疤乐呵呵接过来,说是晚上得了空就带兄弟几个去吃酒。
几个侍女犹犹豫豫不敢收下,见春芷大大方方将珠子放入荷包里,她们也不再忸怩,喜不自胜捧着珠子退下了。
纵然定安侯府富贵泼天,容倾又是定安府中唯一的男丁,坐拥万亩家财,不缺她这点珠子。
然而他隐瞒身份潜入王府,谢嫣也不好厚此薄彼,本着有意交好之心,她摸出把金瓜子,塞进他温热掌心里:“好呀,你能修缮我当然乐意,要是修不好,这块玉锁不妨就送给容夫子。”
容倾摩挲手心那一颗颗饱满的金瓜子,语气意味不明:“嫣姑娘倒很大方,似乎也不太看重这些赏赐。”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谢嫣转身往书房里走,裙摆层层叠叠擦过门槛,似盛开的一朵牡丹花,她毫不在意应着,“再者又是君恪心血来潮送的,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理由。”
容倾紧随其后,目光停在她发间蝴蝶簪上,她每走一步,金蝴蝶一对镂花蝶翼也随风轻轻抖动,无时无刻不在搔刮他的心弦,他幽幽道:“嫣姑娘对小王爷仿佛极为生分。”
“也不算生分,君恪他偏爱君锦玉,心疼她如今寄人篱下,比我可怜的多,待我也不甚上心热络。他做的绝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没必要腆着脸拿自己的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容倾寂然不语,他垂眼望着足下深浅不一的重重阴影,忽而思及自己隐瞒身份的这桩事,微微握紧指节:“嫣姑娘素来爱憎分明。”
谢嫣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她仰头看着容倾缓缓落座,忍不住开口:“今日你要教我什么?”
容倾眼底阴影瞬间化为乌有,他取过一支毛笔,敲着桌子道:“明日就是赏菊会,若教琴棋书画不免有些晚,那便说一说京中如今的形势。”
谢嫣原以为他打算将八王爷与皇家那些恩恩怨怨、锦亲王府与定安侯府的过节,全部事无巨细要与她说一遍。
谁知他却噙着笑,眼中似有枝蔓柔柔攀附生长,深深凝视她道:“嫣姑娘应当有所耳闻,深受京城女子中意的郎君,除了还未成家的锦亲王君恪,还有一位定安侯。”
谢嫣感到有些口渴,低下头端起桌上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定安侯……是何人?”
“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太后的胞弟。据容某所知,此人与锦亲王君恪素有过节。”
谢嫣艰难咽了口唾沫,掐住大腿奋力不让自己露出马脚,掩口清清嗓子道:“他同君恪有旧怨,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非也,”容倾施施然伸出细长手指指着自己,“定安侯府那边也接了拜帖,两府冤家路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容某这般恩怨分明。嫣姑娘若在丞相府撞见定安府的人,尽量躲着才是上上之策。”
他神情一派坦然,仿佛所言千真万确,替她耗费心血谋算前后,也只单单为她不受定安侯府的刁难。
然而谢嫣早已看透一切,容倾口口声声说什么两家人冤家路窄,一旦撞见走为上策,实则寻借口百般诓她,无外乎生怕她当众认出他来。
她拈起一块牛乳软糕丢进嘴里,连眼皮也无兴致掀开,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牢牢记下。
容倾拢在袖子下的指节慢慢松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第二日大早,谢嫣睡得正是香甜,春芷便端着热水推门进来唤她起床。
新衣是于氏今早遣人送来的,皆是今年京中时兴的样式,簇新的青莲色花罗衫配着暗红织金八宝裙,于氏还特意送来一根血玉璎珞,簪子篦子等物一应俱全。
春芷替她梳了个清爽发髻,便随她出了景梅苑。
于氏早已在外头等候多时,君锦玉带着君恪赏的两个女护卫站在她身后。她今日穿得比往日庄重不少,嘴唇上抹了艳桃.色口脂,巴掌大的玉白小脸是能掐出水来的水灵与清丽。
于氏含笑牵过她,微微侧身挡住君锦玉的目光,低声嘱咐:“宴上有许多贵女,嫣嫣你只管同她们玩在一处,不必随母妃与锦玉四处相看夫家。”
赏菊会亦是世家中未曾婚配的姑娘公子们相看的宴席,老太妃做主今次要为君锦玉挑个合意的夫家,谢嫣反而颇为空闲。
待于氏上了马车,谢嫣提起裙摆也跟着迈了上去。
君锦玉则坐在谢嫣对面,她始终低头不发一言,也不晓得心中又在算计什么。
马车颠颠簸簸驶出长街,于氏凝神叮嘱君锦玉切不可在人前失仪。
她温婉抿唇一笑,微敛眼角衬着艳色唇珠,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姿态,瞧上去格外娇媚慵懒:“母妃尽管放心,锦玉向来晓得分寸,必不会行差踏错令王府蒙羞。”
于氏顿时放下半个心:“你们姐妹可要互相照看着,莫要贪玩误闯了丞相后宅。”
君锦玉闻言目光微止,眼底溢出些许算计,复又温柔如初望着于氏:“玉儿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新年好!!!
下章就是宴会打脸啦,就让君锦玉这个倒在枪口上的做个开门红吧→_→
第204章 侯爷打脸宝典(十二)
于氏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锦玉生得这样好, 也不比宫里那些个贵人逊色,今日教旁人见了, 定然会对你过目不忘。”
君锦玉瞧上去尤为开怀, 她双眼弯如皎月,瞳仁闪动着明亮绚丽的光晕:“母妃惯会打趣玉儿。”
她语气微顿,弯开的眉眼略有收敛,偏过头盯着谢嫣,嘴角上翘, 眼底却没有多少温情笑意:“嫣姐姐才是京中难得一见的姝色,玉儿蒲柳之姿, 实在不敢在嫣姐姐面前大放厥词。”
这口气听着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意味, 于氏蹙眉正欲开口责备她平白无故喜欢多想,谢嫣忽而启唇淡淡接话:“妹妹天生丽质,委实无须妄自菲薄。今日你乃红花, 我不过是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又岂敢喧宾夺主。”
君锦玉瞳孔猛得一缩,她并未忘记今次随于氏赴宴的前因。
于氏舍不得亲生女儿吃苦, 生怕她碍了常嫣嫣的道,铁了心要逼她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娇姑娘嫁出去。
她这一嫁, 非但给常嫣嫣腾出了一大块地方,甚至她的东西,也会一夜之间全部易主。
君锦玉望着眼前这张令她厌恶入骨的面皮,恨不得动手撕烂常嫣嫣始终平和的神情。
手指被她自己掐得生疼,君锦玉咬牙切齿地想, 过了今日的赏菊会,究竟是谁先被赶出王府,常嫣嫣你且睁大眼睛好好瞧一瞧!
她心思藏得深,于氏坐在她身侧自然看不出她神情之中掺杂的异色。
于氏一手揽过谢嫣,不甚赞同轻轻点了点君锦玉的鼻尖:“都是一家人,闲来无事比什么高低?我们王府里的姑娘姿容皆是一等一的出挑,何须如此看低自己。”
君锦玉勉强扯起一丝笑,又好言好语哄了于氏几句,终于令她不再指责。
沿途路过各处景致,君锦玉早已对这些陈设风景司空见惯。于氏惦记谢嫣以往一直身在定州,至今无缘得见京中盛景,便特意揭开帘子一角,挨个与她介绍细说。
于氏不知不觉就说了一路,马车行至丞相府时,阳光恰好遍洒府门前的影壁。
汉白玉影壁上的浮雕纹路折出影影绰绰的阴影,上头沾着几片枫叶,远远看去,就像是题写在影壁上的行书,高雅又不失趣意。
丞相府朱色府门大开,宽阔甬道前俱是一片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
谢嫣天色未亮就被春芷从床榻里挖起来,本以为她们一行算是来的最早,不想她还是低估了赏菊会在这些京中权贵心中的地位。
台阶前松松散散停了十几辆马车,有的紧紧挨在一处,有的却远远停在角落里,里里外外被侍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时有容颜姣好、衣饰华贵的女眷在侍女婆子的搀扶中走下马车。
绣着花鸟鱼虫的裙角迤逦擦过洁净砖石,女眷款款而行,发间朱钗轻轻在耳旁摇曳,粉面含春的模样,别有一番韵味。
丞相府里做下人打扮的小厮,纷纷上前恭迎诸位前来赴宴。
谢嫣她们乘坐的这辆马车候在队伍末尾,前头还有两辆挡着去路。
于氏却并没有急于下车,素腕一抬,隔了窗轩指着不远处那一个个跨入丞相府的女眷,挨个与她说明身份。
“前面那辆宝蓝色的,是光禄寺卿的家眷,光禄寺卿与你哥哥交情颇好,他家府里的姑娘同锦玉也能说上几句话,一会儿你们若是得空,尽管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