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殡天后,周帝久不肯立后,六宫之权暂由夏贵妃代理,文元公主故而也常常随夏贵妃露面,对云韶府中的一切很是熟悉。
她颦蹙两弯秀眉,逡巡殿中侍立在侧的乐正及众多女官,疑惑道:“怎不见司乐大人?”
“回殿下的话,”大胥掀开帷幔恭请她进去,“大人正在后殿与几个乐师教习歌舞,奴婢已唤人前去通传。”
文元赞许点点头:“甚好。”
陵阳自进入云韶府,顷刻变了另一副脸色。
方才在福安殿客套得紧,踏入云韶府的那一瞬,竟连虚与委蛇做做样子的兴致都无。
她与文元并肩行在前头,几个拥趸她们的公主有意无意挤开谢嫣,独独将谢嫣一人落在后头。
谢嫣落得个清闲,也懒得与她们这群乌合之众多言,带着两个贴身侍女自去别处观赏。
云韶府一向听命于夏贵妃,于谢嫣也有些鄙夷。
她沿着抄手回廊越走越远,几个冷眼旁观的宫人态度虽是谄媚巴结,眼底流露出的情绪却十分敷衍不屑,纵着她一人走偏,也怠于提醒。
梁子嫣的名声倾颓至此,谢嫣无意深究。这些人受不住旁人挑拨诱导,心思如此嚣张恶毒,她也不愿在云韶府久留。
路过一处帐幔四下委垂的水榭,隔着半湖池水,谢嫣朦朦胧胧听见自水榭那头,断断续续飘来的细碎琴音。
只闲闲散散拨弄几个残音,无端勾得人伤感,绿莘笑着扯过一个宫人问:“敢问那水榭里奏琴之人,可是近日新进宫的伶人?”
宫人目光略有闪躲,勉力迎上她的视线,牢记陵阳公主和文元公主的嘱托,硬着头皮扯谎:“正是。”
谢嫣靠在石槛旁,悠闲自得俯视湖水里成群结队,游弋流窜的金鱼锦鲤。
望着那灵动活泼的鱼尾,她心中的郁气也随之散开了些。
绿莘隔水遥遥指着那座水榭:“郡主不妨也跟去练上几个新把式,回去也好向太后娘娘交差。”
左右再待一炷□□夫敷衍了事先行离去,水榭里那些轻歌曼舞的舞姬歌伎们,仍令人移不开眼去。
几个宫人簇拥她走向水榭,谢嫣一脚踩上生满苔藓碎花的踏垛,那水榭里的琴声以按音收尾忽然停滞。
“殿下这阙曲子写得真是绝妙!奴婢已一音不差全部记下,一会子就命她们习练。劳烦殿下拖着病体亲自教习谱写,奴婢身为司乐煞是惭愧……”
帘子内的那抹影子,慢慢自坐席中起身,他掩唇哑声答:“无妨。”
谢嫣猛然抬头。
蔓朱掀帘子的动作比起帘内之人,迅猛突兀不少。帘中人还未拂开帘子,谢嫣却冲了进去。
恰好亭中奏琴的那人旋即也绕至幔后,谢嫣来不及撤回迈出去的步履,半个肩膀已然朝水榭里拐去。
她迎面重重撞上一处温软有力的胸膛,对面那人被她撞得晃了晃身子,脚步似乎不稳。
四周蓦然传来尖利惊呼,谢嫣下意识伸手搂过他的腰,紧紧贴住他单薄身形。
“这是隶属哪司的伶人,怎能这般不识礼数冲撞了殿下?且唤她姑姑过来问一问,定要罚她一罚长长记性才好!”
蔓朱上前一步用力拨开两人,龇牙咧嘴道:“你这奴才,明明是你们殿下不声不响冲撞过来,我们郡主好心出手救他,谁给你的胆子要处置我们郡主?”
少廉横眉冷笑道:“凭你们冲撞的是太子殿下。”
谢嫣适时松开双臂,仰头凝视贺云辞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容,微微翘起一侧唇角,盈盈朝他展颜浅笑。
他往日极少出门,肤色是泛着雪色的瓷白,唇瓣覆了层冷清入骨的青霜冷色,仅有颧骨上余下的两抹病态潮红,为这张霞姿月韵的脸,平添几缕微不足道的生气。
他捏紧常服衣领煞是克制地退后一步,眉眼间骤然生发出的漫漫笑意和煦又从容,悠悠落在谢嫣脸上,无故多了几分亲切之意。
他抬手示意少廉噤声,偏头静静打量她,须臾含笑道:“孤记得你,太后宫里的初仪郡主。”
郎君眉如刀裁,五官若工笔细细研绘而成,不远不近立在跟前,就是一张旷古绝今的传世画卷。那如溢彩流光乍泄的绚丽笑意,险些晃花谢嫣双眼,偏偏他又不自知自己相貌过人,言笑间并不收敛,稍有走神就已再难集中精力。
他神色看似安然无恙,隐在发影里的右耳却莫名其根通红,若非有发丝遮掩,简直引人捧腹。
当日小狐狸趴在她膝头上缩成软嘟嘟的一团,乌黑瞳仁又清又亮,尾巴蓬松又卷翘,在身后摇来摇去,极是惹人爱怜。
谢嫣念及此存心要耍弄他,她垂眼屈身行礼,眼角笑意是止不住的郁郁葱葱:“见过太子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梨落迟夏、风暴召唤、一诺家的糯米小可爱们的地雷o(≧v≦)o
系统:为什么不叫嫣妹妹→_→噢,高层这不像你
太子:妹妹她叫什么?
第164章 狐妖进化计划(九)
绿莘和蔓朱半是诧异半是羞窘, 各自扭头偷瞄她一眼。
绿莘唇角动了动, 神色显然有些发懵,瞧瞧谢嫣, 又望了望眼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子殿下,想起太后的嘱托,一时竟不晓得该怎样上去撮合。
他身后静立的侍官少廉顿时急红了面颊, 手足无措拱手提点谢嫣:“郡主, 按礼您至少也应该称一声‘太子殿下’才是, 怎可自作主张喊什么……哥哥。”
贺云辞眼角眉梢都是醉人风光,语气尽管舒缓柔和, 却始终透着几分礼疏:“无碍。”
谢嫣明亮视线落在少廉滚烫脸庞处, 她低头俯视脚尖,似乎极认真思索他口中的尊卑之礼, 半晌才歉意笑答:“子嫣与姑祖母以往在福安殿闲谈,时常这般提起殿下, 今日得以窥见殿下尊颜,竟忘了碍于礼法改口,还望……太子殿下勿要责备子嫣年少无知。”
贺云辞自她身侧撩开帘子抬步踱出水榭, 不甚在意宽慰道:“郡主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他宛若流水河渡的步子迈得迅猛又湍急, 两袖鼓鼓生风,素色发带灵动如云, 顷刻领着侍从消失在九曲桥尽头,似乎巴不得早些从她身边离开。
谢嫣失了再逗留的兴致,叫上绿莘蔓朱及一众宫女, 转头请辞离开云韶府。
她心中一直捏着分寸,贺云辞乃是只不愿与人太过亲近的狐狸,与他初初邂逅,实在不好表露地太过亲昵熟稔,以免物极必反令他总想着躲开。
今日贺云辞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往后来日方长,指不定谁还能端着架子,清疏又不失客气地道一句“初仪郡主”。
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清心寡欲,原世界砍断尾巴替九歌忙前忙后时,贺云辞怎么不懂得巴着这些条条框框克制自己?遇到难解难分情动之时……通通都是借口。
谢嫣未与陵阳她们告别,自作主张坐上轿子前往福安殿。
是故陵阳掐准时辰与文元走至水榭旁,前不见谢嫣,后也不见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三哥哥,她瞪着空落落亭阁中央摆着的那架古琴,横目厉声质问:“三哥哥和梁子嫣他们人呢?”
舞阳长公主霸道蛮横,连她这小女儿也如此骄纵,司乐躲避不及,忙不迭上前一步解释:“初仪郡主片刻前来过一回,恰好撞见太子殿下。只不过郡主她急于巴结攀附,竟不顾宫中礼法自作主张唤殿下‘哥哥’……叫那少詹事大人捉住错处当众羞辱一通,殿下前脚撇下她走了,郡主大约觉得面上无光,也后脚回去福安殿……”
文元讶异不已:“初仪她居然对着皇兄叫‘哥哥’么?她非皇兄嫡亲堂表姐妹,一表三千里,还是皇祖母母家的人,怎能公然叫哥哥!”
司乐觑她脸色道:“还撞入殿下怀中,黏黏腻腻喊着‘太子哥哥’……”
“羞辱得好!”陵阳闻言抚掌大悦,“与骆国师不清不楚也就罢了,竟还想靠着□□去勾.引三哥哥……她真当自个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如若三哥哥真有意娶她,怎会压着一年忍而不提?连她执意退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不过是一只披着凤凰皮的野鸡,真把自己当东宫的女主子……笑话!”
文元暗自弯了唇角,拍着她肩膀假意安抚:“初仪她年纪最轻,不懂事也无可厚非,哪里比得过陵阳妹妹你这样善解人意?可叹我是个女儿家,假使是个男儿,必定也喜欢妹妹的。”
陵阳被她一张抹了蜜的嘴哄得心花怒放,思及三哥哥待她多有情谊,对梁子嫣却极为绝情,不免多了几分底气:“文元姐姐抬举。”
文元但笑不语。
谢嫣回到福安殿已近晚膳时辰,她扯下披风入殿,太后正抱着一柄玉如意,坐在软榻上细细把玩。
太后闻声招手唤她过去:“学得如何?”
蔓朱气鼓鼓扶着谢嫣坐在太后身侧,张口便告状:“舞没练成,竟撞见了太子殿下。”
太后大喜,摸着她头小心翼翼问:“你太子哥哥如何?”
“能见心上人,郡主她自当欢喜不已,”蔓朱不怒反笑,“太子殿下的侍从却责备她不该喊‘哥哥’,领着太子转眼就丢下郡主一人跑了!”
太后悚然一愣:“陵阳和文元她们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