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年熟读《女戒》《女德》,遵守闺阁礼仪,哪怕经历那夜破庙噩梦,陆莹也未就此放下平日端着的贵女架子。
偏生有一个好儿郎以攻城略地之势闯入她心尖,他容貌冠绝京都,品行刚正不阿,从前府里便有不少姐妹,偷偷私藏他的小像。她原先还觉着这样的美男子大多举止放荡不羁,然而真正与他相识相处,陆莹才明白什么是翩翩君子。
他不嫌弃她脏,不嫌弃她命不久矣,不远千里将她护送至此,又为了救她,甘愿屈尊沦为段神医身边的药侍。
她平白无故受了他太多功禄,这等缠.绵不绝的深情与恩情,又岂是涌泉相报四个字所能偿还
陆莹深呼一口气,舒展两弯秀眉……这样的恩义,大抵唯有替他生儿育女,方可释怀。
她不由分说强行将香囊塞进慕容筝掌心,“并不是多贵重的香囊,算是这扇子的谢礼,如此有劳段姑娘。”
慕容筝收好香囊连连摆手,“姐姐晚上记得命你手下那几个侍女拴好门,莫让林中走兽闯进屋里,伤了姐姐。若姐姐没有旁的事,念儿就先回去……”
陆莹着几个侍女提灯送她出竹林,慕容筝阻了几人跟随,“这竹林念儿来过多次,不会迷路,姐姐还是早些歇息罢。”
谢嫣不放心留原女主一个人在月夜里独行,这竹苑虽是神玄谷的地盘,但走兽伤人无眼,万一遇上什么不测,只怕是凶多吉少。
加之段斐然为人格外小心眼,若是利用慕容筝伤势借题发挥,诬陷她私德有差,恐怕她还未来得及完成任务,就得收拾包袱赶紧走人。
谢嫣走出竹林时,陆莹光洁如玉的面容上霎时划过一丝喜色。
“晚膳后就不见大人,大人方才去了哪里?”
“喝些汤后觉得腹中鼓胀,便去林中消食,”谢嫣瞟了身侧双目睁得圆溜溜的慕容筝一眼,又颔首道,“陆十三小姐无须担忧,在下定会将段姑娘送回去。”
陆莹欲言又止看看她,又瞧瞧慕容筝,须臾放松神色点点头:“那便劳烦大人。”
今夜还是初十,月亮尽管并不如何圆,却依稀有了变为银盘的趋势。
谢嫣负剑不紧不慢跟在慕容筝身后,她与原女主今夜还是头一回见面,两人互不相识,于是久久未曾开口。
慕容筝小姑娘心性还未褪去,心思单纯,蹦蹦跳跳跨过数个水坑,频频回首张望谢嫣。
她身量不长,头顶仅及谢嫣锁骨之下,每每顾首回望,还需要费力仰头探个究竟。
她分心打量谢嫣相貌时,不曾留心足下尖石,脚尖被尖石凸出来的棱角绊住,身形一晃就要向前栽倒。
谢嫣眼疾手快捞住她纤瘦腰肢往后一提,慕容筝心有余悸拍拍胸脯,抱着她手臂,抬起小鹿般澄澈眼眸低弱叫道:“谢谢大哥哥。”
迫于宿体本能,谢嫣习惯了男人的走路姿势,习惯用束胸捆紧她那捆无可捆的平胸,然而这些合起来的伤害,还比不过“大哥哥”三个字来得令她煎熬。
谢嫣忍下胸腹险些喷涌而出的血,揉揉慕容筝凌乱螺髻笑道:“你总回头看我,哪里还有功夫注意足下的路。”
慕容筝面红耳赤自她怀里钻出,她局促不安揪住衣摆:“大哥哥的相貌,念儿隐隐预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才一时慌了神。”
“六扇门的同僚也时常说我肖似旁人,”谢嫣牵着她衣袖将她带出竹林,她挑挑镶玉抹额,不甚在意感慨,“大约是我这张脸太过常见。”
“怎么会!”慕容筝急急忙忙张口解释,“大哥哥是念儿见过最好看的人,只有别人像大哥哥的道理,哪有大哥哥与别人大同的理由?”
段斐然为何会喜欢上慕容筝,继而甘愿为她自绝挖心,谢嫣此刻忽然了悟。
天下正处乱世之中,武林流血標橹,朝廷党同伐异,人人自私自利,早已将仁德谦和抛之脑后。
段斐然受尽奸人折磨蹂.躏,自然视见死不救的朝廷如洪水猛兽。他遭过背叛,看透人性恶毒一面,才了无牵挂退入神玄谷避世不出。
慕容筝是他遇过最单纯最纯粹的姑娘,给予他莫大温暖与安慰,他不舍得令她变成冷血魔头,不舍得眼睁睁看她去死,便对她捧出一颗可作药引的真心。
段斐然这人既卑劣……也挺深情。
谢嫣护送慕容筝撑船回到湖心小筑,此时潮水褪去,湖水尚且算浅。谢嫣酝起三分内力,倾身跳下木船,绣蟒纹的深青箭袖被晚风吹得鼓鼓囊囊,足靴点破光滑如镜的湖面,划开一道道浅薄水痕,徐徐落在岸边。
收起内力,迎面刮来潮湿夜风,谢嫣顿感腹中十分饥饿。
她晚上光顾着避开段斐然这个瘟神,顾不及吃饭,草草喝碗猪骨汤,就溜之大吉。
陪慕容筝兜了这么大一圈,那点汤水滋味早已在肚腹里消散,谢嫣按着隐隐作痛的胃,挥剑披荆斩棘,依靠地图功能,抄最近的小道奔去后厨。
后厨伙夫早已洗刷干净赶回自己居所,厨房大门上拴着厚重大锁,谢嫣就地拔出根草茎,塞进锁眼转动几下,轻而易举开了锁栓。
为不弄出动静惊动谷中药童,她踮脚猫腰钻进厨房,又轻手轻脚严丝无缝合上木扉。
谢嫣不敢点亮油灯,堂堂朝廷金字一号捕快,竟半夜鬼鬼祟祟潜入神玄谷后厨,不管怎么传,都是一桩崩人设的大事。
她支起窗扇,就着半亮不亮月光,艰难地搜寻一切食物。
谢嫣翻遍数个柜橱,今日宰杀的那只老母猪仿佛凭空消失,别说不招陆莹和慕容筝待见的肥肉,就连骨头渣子都不见一星半点。
她垂头丧气坐在桌案前,随意伸手一捞,竟然捞到一碗滚烫热汤。
桌上几盏油灯霎时窜起寸高火苗,油灯那头有人托腮紧紧盯住谢嫣,微微启唇道:“晏大人?”
谢嫣差点仰倒下去:“段……段……斐然?”
披头散发的段斐然,配合他那张脸,透过灯火望过去,活像只丧失自理能力的鬼。
他手里握着卷医书,挺拔身子靠在椅背上,两腿交叠搭于桌案一角,笑容满面道:“段某心里□□着大人,大人居然就不请自来。晏大人和段某……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谢嫣瞬间神色恢复如常,她放下汤碗起身告辞:“在下误入此地,打扰神医清修。”
段斐然风情万种轻摇了摇头,“只要是大人,哪怕天天来打扰段某,段某也甘之如饴,”他语气一转,颇为自豪嗅嗅那碗热汤,“大人答应做我的药侍,自当时刻随从。”
同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渣置气,便是与自己过不去。
谢嫣深谙此理,遂沉住气提步走往门外。
她刚刚迈开一步,不争气的肚子却又不合时宜叫唤起来。
段斐然笑得越发开怀:“我说大人怎么会到此处来,原是晚上光顾着生气饿坏了肚子。”
谢嫣从腰间抽出一把银针,抿紧双唇,冷脸朝他扬手甩过去。
“怎的还要动手?”段斐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弯腰捡起被她银针戳掉一半的蒜头鼻,语气极尽委屈幽怨,“弄伤段某,这么晚还有谁愿意从被窝爬起来,给大人生火做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付雨萌躺在我怀里、盗版清清清清清明、sz13626226899三只宝宝的地雷o(≧v≦)o
今天有事没更到真脸(顶锅盖),明天肥章一起补上╭(╯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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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神医追妻纲要(九)
肚腹绞痛不已, 谢嫣顾不上与他置气,搁在门栓上的手一滞, 她偏过半个身子皱眉打量愁眉苦脸捂着鼻子呻.吟的段斐然:“你……你会生火做饭?”
段斐然吸吸鼻子, 他指着掌心扎满银针的蒜头鼻,满目浮起怨念:“大人你看看, 段某为大人思前想后,大人却硬要恩将仇报。”
谢嫣瞠目结舌直勾勾瞪着他洁净掌心中央的“鼻子”, 此物形状与寻常真物别无二致, 上头插满细密尖利银针, 昏黄灯火一照,冷光闪烁不止, 望之遍体生寒。
段斐然自胡椅中闲雅起身,高大颀长身形如高耸入云的峻岭,袍袖便是那萦绕峻岭不绝的流云, 堪堪遮蔽大半个光晕。
乌沉影子被微弱油灯扯得斜长, 翩然落于盛满月光的案台上, 婆娑缥缈宛似幽潭里交错横斜的水荇。
段斐然沉稳步履飘然若翔, 他松开掩住鼻梁的手, 指着鼻翼那块光洁肌肤, 不情不愿道:“晏大人好狠的心, 幸而段某未雨绸缪贴个假鼻子挡了挡, 否则面皮定会被大人戳烂!”
谢嫣本有些心存疑虑,撇开段斐然这张其貌不扬的脸皮不谈,无论从气度还是骨相判断, 他这寒碜相貌未免太过突兀。
段小姐乃是城郊有名的美人,能令她守身如玉之人,除了人品出众这一点外,容貌必然也不会太差。
方才谢嫣盛怒之下甩出一把银针戳坏他半个“鼻子”,不曾想此举竟意外叫他露出真容……她早应猜到似他这般出身,这般气韵的青年,怎会生出这么碍眼的面皮。
“神医医术高超,不仅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还擅长易容……在下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