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虽然很惊喜,可听到刚刚的噩耗,此刻却已经惊喜不出来了。
晚上,苏锦绣喝着猪蹄汤,一股浓浓的药材味儿传出来,苏锦绣喝的味同嚼蜡,可却依旧逼迫自己喝下去,而宋征军面前也有一碗汤,里面是没有药材味儿的,烀猪蹄则是一口都没吃。
他们都没有胃口。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锦绣趴在宋清华怀里:“今天几号了?”
“七号。”
苏锦绣抿了抿唇,明天就八号了啊,周首长是在这一天去世的么?
她不知道。
这一刻,她无比遗憾,遗憾当初为什么不多了解了解这段历史,明明那时候的她,享受着这些伟人留下的遗泽,却从来没有想过了解他们。
心烦意乱的陷入睡眠。
凌晨,天蒙蒙亮,快七点钟的样子。
外头已经有人起床生炉子,远远的就看见十几个男人手里拿着木棍扁担之类的朝巷子里冲过去。
牛厂长家的大门突然被一群人从外面踹开了。
牛厂长急急忙忙的起床穿衣,牛夫人头发都没梳,就被两个女人给架住了,紧接着,那些人开始打砸,唯独没人敢动的,只有挂在墙上的大首长的画像。
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国营厂子的厂长,家里最值钱的,居然只有一辆自行车,牛夫人连缝纫机都没有,只有放在床头的笸箩。
“你们到底要找什么呀,我们家可啥都没有。”牛夫人见他们来回翻了一遍,甚至连他们腌的酸菜缸都没放过,家里一片狼藉,酸菜的酸腐味刺鼻且难闻。
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女人身上还没搜。”突然,架着牛夫人的一个女人开口说道。
“那还等什么,快搜啊。”带头的那个人急急忙忙的说道。
两个女人立刻开始在牛夫人身上摸了起来,牛厂长一看,顿时愤怒的挣脱开架着他的人:“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手续呢?突然跑过来就打杂,你们是土匪么?”
“有人举报你们家藏匿资本主义物品,我们是接到举报才过来的。”
“特娘的放屁,老子从部队里转业回来,全身就带了两床被子,两件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现在说老子藏匿资本主义物品,简直放屁。”牛厂长愤怒的指着架着牛夫人的女人:“搜身去里面搜去,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是想要耍流氓么?”
他叉着腰站着:“你们最好能搜出东西来,要是搜不出来,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牛厂长到底是纺织厂的厂长。
就算被人举报了,可一身气势还在,他不仅不害怕,还亦步亦趋的跟在这群人后面,问就是‘怕你们搞些栽赃手段,我行的端坐得直,也怕人捣鬼’。
有他在后头一步一步的盯着,就算心里有鬼的,这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就算转业了也是部队的兵,你们对部队的人下手,上头的人知道么?”
“我好歹还是纺织厂厂长,要是没查出事来,就得我去找你们领导聊聊了。”
“这有么?这白菜要不要撕开来看看?”
“我那三缸酸菜都没了,你们要是搜不出来东西,我就要去革委会大门口要赔偿了。”
牛厂长一句一句的,看似闲聊,实则威胁,搜屋子的人早就心乱如麻了。
他们今天来,确实不是赵德才下的命令,按理说,纺织厂厂长这一级别的他们得有赵德才的手令才能动手,可许为昌向来嚣张惯了,压根没和赵德才说,就直接让人过来了。
搜了大约两个小时,都没搜到东西。
九点了,革委会的人面色无比凝重的退出了牛厂长的家。
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都没搜出任何一件东西来,甚至连屋子里的地面他们都挖了半米深,家里一片狼藉,依旧什么都没有,离开时,牛厂长那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他们就知道不好了。
等回到革委会,赵德才依旧还没到办公室。
据说上面出了大事,许为昌坐在办公室里,手脚发凉,不知为何,今天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另一边,宋征军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宋清华跟他一起走了,甚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苏锦绣如往常一般去上班,到了中午才知道牛厂长一直都没来厂里,反倒是孙副厂长已经到工会这边来转了好几圈了。
她总觉得,一定是许山兰动手了。
可她却不敢多想,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敢有变化。
一直到下午,牛厂长再次出现在纺织厂,苏锦绣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只是牛厂长的脸色很是凝重,她知道,危险还没过去,黑暗依旧笼罩,只要牛厂长还是厂长一天,只要孙副厂长还有野心,他的危险都不会消失。
苏锦绣这一天,过的无比压抑和痛苦。
而这份压抑和痛苦,在下班回到家,看见哭的几乎昏厥的沈燕时,再也忍不住了。
“奶奶,你怎么了?”苏锦绣忍不住的跟着落泪。
“绣儿……他走了……”
沈燕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可苏锦绣却知道,是那位伟人。
他是在早晨去世的,妻子都没能看到他最后一面,讣告到了下午才被送达到各位首长的手中,宋征军自然也有,他立即将讣告送回了家,而本人却没有回来,甚至连宋清华都没回来。
这一夜,苏锦绣是陪着沈燕一起睡的。
她其实本人对这位伟人的感情,并没有沈燕那么深刻,她知道他是伟人,可也仅止于此。
可问题是,情绪是会传染的。
沈燕哭,苏锦绣也跟着哭,哭累了,就头疼欲裂的睡了。
第二天,苏锦绣顶着红肿的眼睛去上班,钱芳赶紧来问她到底出了啥事,生怕她被送家人欺负了,苏锦绣心里头知道原因,却不敢告诉她。
如今这件事还没传出消息来,所以这个秘密只能隐藏在她心里。
她只顾着摇头,却什么话都说不了。
回了办公室,也只是低头做事,连个笑脸都没有,办公室的人都在猜测,甚至有人幸灾乐祸的打算看笑话,中午钱芳带她回了自己家,进了家门,却见胡建邦坐在房间里,小兜兜正趴在床上,裹的翻身都翻不动。
胡建邦的脸色也很难看,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哭过了。
“那件事是真的?真的去了?”
显然,胡建邦也听说了。
“您也知道了?”苏锦绣有些意外的看向胡建邦。
“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消息,是真是假暂时不可知,所以……”胡建邦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想要忍耐哽咽的声音,可到底忍不住:“是真的么?”
苏锦绣抿嘴,慢慢的点点头。
胡建邦突然闭上双眼,仰起头来,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无声的哭泣着,可泪水却不停的滚落,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却哭的那么伤心。
“到底出啥事了,你们告诉我啊。”
钱芳急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丈夫和女儿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干妈,周首长去了。”
钱芳的身子猛地一怔,然后眼圈急速变红,眼泪迸出眼眶,捂着嘴,完全无法呼吸,整个人蜷缩在地,靠在桌角,好一会儿这口抽泣才出了声,脸都白了。
苏锦绣原本不想哭的,可看着干爸干妈都哭成这样,眼泪也止不住了。
这种情绪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无声的哭泣,隐忍,她背过身去,咬着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等将这股劲儿过来,才回头给钱芳擦眼泪:“不能哭,妈,不能哭出声来,憋回去,都憋回去。”
既然不发讣告给民众,就是为了减少这件事的影响。
可眼泪哪里是说憋回去就能憋回去的,一整个午饭,胡家都愁云惨淡的,饭是一口都吃不下,也只有苏锦绣,是真的饿了,啃了一个大馒头,下午回了办公室。
胡建邦知道了这个消息,其它厂里大概率瞒不住,到了下午,庄主席将苏锦绣叫进了办公室。
牛厂长也在里面等着她。
他们都知道,此时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苏锦绣才知道。
见苏锦绣点了头,两个男人顿时老泪纵横。
苏锦绣连忙出了庄主席的办公室,她眼皮真的很疼了,实在不想再跟着哭。
八号一天,过去的还算顺利。
九号厂里的主任级别的几乎都知道了。
十号普通工人间也有了传闻,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气氛却还是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
十一号傍晚下了班,所有人下班后都默契的没回家,而是去了长安大街,此时的长安街里里外外的好几层的人,唯独中间的马路空旷无比。
现场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所有人都静默的等待着。
北风萧萧,时而呼号,仿佛老天都在为这个人哭泣。
苏锦绣找到了独自一人过来的沈燕,两人相互搀扶着,等着。
苏锦绣看着这人群。
心中感叹,这就是课本中写的十里长街么?
泪水模糊。
实在是太好哭了,根本止不住啊。
周首长,安详的走吧,她从后世来,那里‘盛世繁华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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