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瘦,叫长辈觉得你瘦,所以你就必须瘦。
李嬷嬷作为原身的奶娘,朝夕相处的时间比亲娘多多了,虽有点小心思,但感情深厚也是真的。
度蓝桦的眉心跳了跳,艰难道:“那就,瘦了吧。”
李嬷嬷心满意足地笑了,“姑娘奔波一路,没顾上吃饭吧?我去叫小厨房煮碗面,再弄个小菜。”
说罢,脚下生风地走了。
度蓝桦哑然失笑。
肖明成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好像确实瘦了点。
本就苦夏,又在外奔波,劳心劳力,怎么能不瘦呢?
“事情,都办妥了?”肖明成问道。之前度蓝桦突然传回消息,说情报有误,死的不是朱浩时,他也十分吃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要问这个的话,”度蓝桦咕嘟嘟喝了一大杯热水,神情复杂,“我可就不困了啊。”
她把调查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还没等说到自己对朱浩的怀疑,肖明成就轻飘飘来了句,“那朱浩,甚是可疑。”
“对吧对吧?!”度蓝桦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我也是这么觉得。”
“嗯,”肖明成的手指轻轻点击桌面,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朱浩是个聪明人,是我这几年见过的少有的聪明人,他很懂得审时度势、深谋远虑,所以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最恰当的选择。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周围的事情必然了如指掌,怎会对身边人的杀机毫无察觉,又仅凭运气苟活?”
从当年毅然决然放弃读书这条世人眼中最好的路子,到后面当机立断决定做生意,又冒着与其他同行决裂的风险坚持纳税,并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配合调查……
哪怕换做肖明成自己,也不敢保证做的一定比他好。
度蓝桦叹了口气,“临走前我曾问过他,他没有否认,可哪怕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还原,他也是无罪的。”
这才是真正的绝望:我大大方方让你查,你又能奈我何?
而且从法律层面来讲,朱浩有什么过错呢?是他不该对妻子毫无原则地宠爱?还是不该对李管事不加防备地信任?又或是不该溺爱孩子,破例允许他睡在自己的研究室?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承认自己知道张慧和李管事起了杀心,那又如何?有法律规定他必须制止吗?甚至就算制止了又如何,杀心已起,他能制止一次,难道还能制止一辈子?
难道不去谴责坏人,反而要责怪受害人,让他胆战心惊过一辈子吗?
没人知道朱浩花了多久时间,几年?几个月?几天?还是短暂的几瞬间,但他确实将自己打造成了完美受害人,哪怕所有人都将事情原委细细掰碎了一遍遍咀嚼,也是如此。
一切都是恶人准备的,而他只不过在水到渠成之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推了一下。
肖明成由衷感慨,“真是可怕的对手。”
他甚至不禁有点庆幸,这样的人幸亏没能进入官场,不然一旦掌握权力,再起一点儿坏心,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恐怖。
可话又说回来,朱浩此人颇能为,哪怕不做官、不经商,也必然能成一方人物,而只要一个人的某种能力达到某种程度,照样可以影响全局。
如此看来,肖明成又该感到安慰,因为朱浩好像又没有什么攻击性,他对外部敌意的包容性甚至还要超出常人,只要……没人主动作死。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百感交集。
“面来了!”李嬷嬷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进来,又摆了两样小菜,“夜深了,倒不好吃太多,正好炉子上还有煲着的酸笋老鸭汤,老奴就叫人就着煮了一缕面,又切了些鸭肉。鸭肉性寒,正好驱除燥热。”
度蓝桦也确实饿了,刚才说的投入不觉得,现在一闻到香气,顿时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都要磨透了。
酸笋老鸭面的油珠儿都撇清了,汤汁清亮,小麦色的面条规规矩矩卧成一团,周围摆着两条翠绿的青菜、一坨红红的泡菜丝,以及一个煎得边缘金黄的鸡蛋,酸酸咸咸的香气令人口水直流。
李嬷嬷道:“晚间不易消化,我特意叫人煮的烂一点。”
“嬷嬷有心了,”度蓝桦笑道,满足地吃了一大口,又问肖明成,“你吃不吃?”
肖明成本想摇头的,可见她吃得香甜,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李嬷嬷忙叫小丫头去传话,又喜道:“老爷这阵子忙得也厉害,饭量反倒小了,是该补补。”
度蓝桦听了,忽然歪头看着肖明成,“哎,是不是我不在家,某人茶饭不思了?”
肖明成啼笑皆非,想说不是,但好像还真就是这样,可若要他老老实实承认,又觉得有点臊得慌,非大丈夫所为……
“咳,不过苦夏罢了,”他含含糊糊道,“人少,吃得自然就少……”
度蓝桦抿嘴儿直笑,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肋骨,“哎呦,不要不好意思嘛。”
肖明成怕痒,她一戳,整个人就跟触电一样原地蹦了起来,“你,你真是……好好吃你的饭吧!”
灯光下,他的耳尖又隐约添了一抹颜色。
度蓝桦见他真的头也不回地往西头去了,“你不吃宵夜啦?”
那头肖明成已经弯腰在架子上翻找起来,头也不回地道:“我先找个东西。”
他记得有个以前不用的灯笼壳子来着,这会儿正好用来装知了猴……
作者有话要说: 度蓝桦:“看,礼物!”
肖明成:“……我谢谢你哈!”
第44章 滋儿哇滋儿哇
“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度蓝桦是在一阵尖利的蝉鸣声中醒来的, 那声音高亢锋利,像平地炸开的闪着寒光的刀片,一下下地往她脑仁儿里戳。
她尝试着睁眼, 发现眼皮干涩酸痛, 立即推断现在根本不是正常生物钟里的早起时间。
该死的夏天的知了!今天怎么这么响?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挣扎着钻到被子里,将整个脑袋都蒙起来。世界果然清净很多, 但很快的,她就又顶着满头热汗钻了出来。
“莲叶,莲叶!”度蓝桦人还没清醒, 先就在被窝里崩溃了一次, “去,去把那只作死的知了炸了吃。”
她突然就理解了历史上为什么会有粘杆处……
床帐外响起噗嗤几声,紧接着,莲叶卷起帘子进来笑道:“还不是夫人昨儿带回来的知了猴?今儿一大早就蜕了皮,老爷方才就被吵醒了。”
知了猴?
度蓝桦艰难地睁开眼睛, 茫然盯着床顶看了会儿,混沌的脑海中慢吞吞浮现出昨晚的记忆……
她炸着满头长发, 像诈尸一样直挺挺坐起来,两眼无神目光呆滞, 过来好久才回过神来:
日, 还真是我自己干的!
见她这幅样子,莲叶忍不住又笑了几声,朝肖明成那头努努嘴儿,低声道:“人家送花送草送衣裳配饰,您也真是的,送什么知了猴?奴婢活了这么久, 听过养狗养猫养鸡养蛐蛐儿的,这养知了猴还是头回见。”
亏她和李嬷嬷昨儿听说自家姑娘懂得送礼物博欢心了,还欣慰的什么似的,可那送的都是什么啊?!
知了猴,亏她想得出来。
度蓝桦抓了抓头发,一听这话也笑了,“这不赶巧了么。”
都怪黄兵,冷不丁提起给家里人带什么礼物,那荒郊野岭的连个人烟都没有,哪儿买东西去?
正好找木头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地上有个小窟窿,立即折了根草探进去,还真就吊出来一只知了猴。
那小东西壳子亮闪闪滑溜溜的,一双小小的黑眼睛瞧着特别有神,她鬼使神差的……就塞到荷包里去了。
莲叶和李嬷嬷她们只是笑,度蓝桦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胡乱披了衣裳,去肖明成那头,“真变了啊?”
肖明成举着个旧旧的纸灯笼,上下两头都在昨晚上用纸糊住了,只戳出来几个小孔通气,闻言点头,伸出手指在灯笼一角的黑影上点了点,“瞧见了吗?蝉蜕。”
他还想多养一会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蜕皮……在屋子里养知了可不是什么正经爱好,那得豁出去耳朵不要了。
“那可是好东西,能入药呢,等会儿拿给宋大夫,”度蓝桦笑道,完了之后又跟着唏嘘,“唉,长了翅膀就不好吃了。”
肖明成刷地扭过头来看她,吃?
哪有好端端送别人东西,转头就想着吃的!
度蓝桦眨眨眼,试探着问:“你没吃过?真的特别好吃!”
肖明成都给她气笑了,“乡间百姓年景不好的时候树叶子树皮都扒了吃,难不成放着这么一块肉不动?有时候树木糟践的太厉害,知了猴都长不出来呢。”
种地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运气,若老天爷赏脸,那就好好过一年;若是什么时候甩脸子,那就都别活。
人都活不下去了,吃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现在有条件了,肖明成就如此迫切地摆弄粮食、搞试验田。粮食产量高点、耐活点,百姓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肖明成把窗户开了条缝,打开纸灯笼抖了抖,那蝉就嗖一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