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道:“卑职也觉得奇怪,问了当天跟他一起干活的哥哥姜南,他说当日弟弟好像有点不大舒坦,还曾劝过叫他家去休息,可姜北是个很要强的倔脾气,死活不肯。之后姜南的锄头松了,就去一边找小木条,准备塞一下将就着用,谁知过了会儿就听见远处有惊呼声。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远处梯田的人看见姜北掉下去了……”
姜北好像确实不舒服,就想去旁边的大石头那里休息,谁知忽然一阵头晕,在远处梯田劳作的乡邻们的注视下晃了几晃,没站稳,直接就隔着巨石翻下去了。
逻辑方面倒是没有破绽,度蓝桦问道:“现场保护的怎么样?现在还能看吗?”
衙役立即领着她往上走,“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没下雨,姜家人忙着找人和操办后事,也没空干农活了。”
众人又沿着上了梯田,发现脚印确实比较清晰。
不过因为是水田,内部就别想提取了,倒是田垄上不少,而且因为土质松软,保留得很好。
度蓝桦蹲下看了看,又做了相关汇总和记录,发现一共有两组脚印。
第一组在这里转了好几个圈,有些虚浮无规律,体重应该在一百六十斤左右,身高可能达到一米八左右,这个块头在大禄朝的南方是很少见的。
第二组的部分脚印覆盖了第一组,明显更加凌乱,但目的性较强,体重略轻,身高也略矮。
她把这个发现对那衙役一说,对方立刻惊叹道:“早就听说度夫人一手好本事,如今才算见识了!没错,那个大块头就是姜北,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壮汉好身板,所以才能娶上漂亮媳妇。那个是姜南,虽然是哥哥,但块头却不如弟弟。”
“姜北以前就有病?”度蓝桦道。
衙役挠了挠头,“这个嘛,人到中年,又常年干活,谁身上还没有点不痛快?”
度蓝桦挑了下眉,这倒也是。
度蓝桦刚抬头,阿德就很有眼力见的指着远处几个人影问那衙役,“当日目击姜北落水的就是他们?”
那衙役点头,“是,本地梯田相对分散,能一眼看到姜家梯田这个位置的,也就他们家了。”又问度蓝桦,“夫人,要把他们叫过来问话吗?”
“不用了,”度蓝桦直接转身往下走,“别打扰人家干活,咱们过去。”
正在干活的是两父子,两人一听要问事发当日的情景,都有点怕。
普通百姓是很畏惧衙门的,尤其是这种本以为定了案的,再翻出来讲,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其实,其实草民也没看见什么,”当爹的将儿子护在身后,怯怯道,“就,就无意中一抬头,见姜北好像站在石头那里打晃,好像站不稳的样子。您想多吓人呐,我就喊了几嗓子,可那当哥哥的离得远,低头忙活锄头呢,等他回过神来,当弟弟的已经掉下去了。”
说完,忍不住又唏嘘道:“真是可惜,那副好身板真是干活的好手,才四十出头呢,不该,不该啊!”
当爹的畏惧官府,儿子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眼前这群人并不像父亲素日说的那样吹胡子瞪眼,胆子就大起来,当即抢话道:“我娘听说后也吓坏了,叫我爹别逞能,有什么不舒服就在家歇着,种地总没有人要紧。”
吓得当爹的几乎要蹦起来,想去捂嘴却来不及,又忙赔不是,“小孩儿胡说八道……”
“这怎么算胡说?”度蓝桦笑着揉了揉那小子的脑袋,“懂事呢。他说得对,什么都比不上养好身体。行了,不打扰你们了。”
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见当爹的教训儿子的声音。那儿子却不服气,大声道:“我没错,那位夫人都夸奖我哩!”
“夸你个蛋!给你点颜色,倒在老子跟前开起染坊来!”
众人闻言都笑出声。
度蓝桦在心里整理线索:
事发前,姜北已经觉察到身体不适,但他生性要强,又觉得没什么大碍,所以拒绝了兄长让自己休息的提议,继续干活。
然而病情很快加重,他自己也感觉不妙,于是想坐下休息。然而他高估了病情发作时自己的身体状态,结果非但没能坐下,反而错过了石头护栏,直接扎了下去。
整个过程都被邻居目击,暂时可以排除兄长姜南的作案可能……
见她只是凝神想着什么,韩东小声问道:“夫人,接下来去哪儿?”
度蓝桦回神,“去姜家。”
再详细问问姜北病情的事儿,顺便把人家的手指头还了,若是没有其他的有效线索,那本案就将以意外失足盖棺定论,他们也能打道回府了。
第119章 冰河浮尸(四)
了解到度蓝桦等人的真实身份后, 姜北的家人们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可当他们接到死者遗失的断指后,现场又陆续响起一片零星的哭声。
姜北的妻子由真确实是个如传闻中一般的美人,削肩蛇妖鹅蛋脸, 五官精致小巧, 而一身素色孝服更给她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脆弱感, 像极了画中美人。
平心而论,度蓝桦也见过不少美人,但由真绝对可以排入前十。
她接过丈夫的断指, 哭着朝度蓝桦磕头,几声过后,又因为过度悲痛昏死过去,周围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度蓝桦顺口道了句“节哀顺变”, 又对姜南道:“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上柱香再走。”
姜家不过寻常百姓人家, 能有四品诰命夫人顺道上香实在是求不来的恩典和荣耀,姜南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又命浑家由芳从旁服侍。
度蓝桦果然去上了香,又顺口和由芳说了几句话, 见她似乎和由真有几分相似,又都姓由, 便问道:“你与由真是姐妹?”
由芳点了点头, “出了三服的堂姐妹。”
底层百姓交际圈有限, 一辈子来来往往的就那么点儿人, 认识人的途径也就那么几种,这种连锁反应式的婚姻关系并不罕见。
她是与由真有几分相像,但远不似后者那般娇艳夺目, 看上去更温和从容,是典型贤妻良母的长相。
“你家小叔以前就有过类似腹痛或心口疼的毛病吗?”度蓝桦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如果是突发疾病的话,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由芳似乎不大擅长交际,又顾忌她的身份,只恭恭敬敬地埋着头递手巾,“都是干粗活的,想来都有点小病小灾,其他的民妇就不大清楚了,毕竟……男女有别。”
又是嫂子和小叔子,走得太近了容易叫人说闲话。
“倒是我莽撞了,”度蓝桦歉然道。
由芳颇有几分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竟忘了尊卑高低。显然她没想到像度蓝桦这种身份的人竟如此和煦,会为了一点小事向一个乡间农妇致歉。
正好姜南在门口很客气地询问度夫人一行人是否要用便饭,度蓝桦谢绝了,又道:“恕我冒昧,只是说来也算一段缘分,令弟这个样子实在不大好看,我倒是知道衙门有个仵作很擅长为逝者修容,不如为你们引荐。”
没让自己人验尸,她总觉得不大安心,左右时下讲究“全尸”,如果姜家人问心无愧的话,非但不会拒绝,反而还会很感激才是。
若姜家人回避,必然心中有鬼;若应承,她就能让宋大夫借机简单的验个尸,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说得过去。
听了这话,姜南先是愣了下,然后才跪下磕头,十分感激道:“草民早有此意,只是没得门路,多谢夫人美意,草民全家都感激不尽!”
世间仵作本就极少,擅长为死者修补容貌的更是凤毛麟角,非达官显贵者根本请不到。
度蓝桦眉头飞快地皱了下又松开,莫非真是她多疑?
两边商议已毕,度蓝桦便派人去请了宋大夫和雁白鸣过来,又暗中警告后者再三,不许他乱来,不然日后都不带他玩。
对外他们只宣称宋大夫是师父,雁白鸣是徒弟,左右两人年纪也对得上。
因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姜北死于他杀,解剖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检查现有伤口和浅表,所以动手的是宋大夫还是雁白鸣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啊,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宋大夫有基本的自控能力,而且确实比较擅长缝合和清理。不像雁白鸣,是个管杀不管埋的破坏狂……
宋大夫也是没想到一会儿不见,度蓝桦就给自己整了这么个活儿:没切不说,还先上手缝了!
好在他以前也没少给人缝合伤口,这一套做来也算驾轻就熟。事后姜家人亲自看了一回,见姜北果然整齐许多,针脚也细密平整,俱都感激不已,还亲手给这“师徒俩”封了两包钱。
宋大夫:“……”
回去的路上,雁白鸣颇有几分新奇的拿着赏钱看个不停,宋大夫身心俱疲地向度蓝桦讲述自己的看法,“暂时看来还真没什么可疑之处,死者口鼻和肺内确实有许多泥沙和血沫淤积,头皮下方也有淤血和生前损伤,应该是坠落时磕伤头部,导致丧失求生能力,直接溺亡。
至于生前有没有什么旧病,因为不方便切开内脏观察,倒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