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到这个份上,她爹心中那点卑微的自尊心发作,大声嚷嚷着要休妻。他大概是想恐吓下妻女的,觉得女人离了男人怎么能活?谁承想老婆早就忍他很久了,此时忍无可忍,于是顺利和离。
几个小姐妹也没经历过这种大事,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
过了会儿,有女孩子上去抓住她的手说:“你也不用怕,你看妞子姐姐和小舟姐姐她们,没有爹不也这么过的么?”
其余几人也纷纷点头。
有了朋友们的支持,芸香心里也多了点暖暖的勇气,忽然轻松许多,“是呀,以前爹总爱喝酒,喝醉了就骂人摔东西,有时候还打我们呢。以后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的。”
反正以前也是她们娘几个养家,如今少了一个大拖累,日子总不至于过的比以前还不如吧?
至于没有爹什么的……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房子,以前住的屋子是爷爷传下来的,如今既然要和离,就要断得干干净净的,总不好继续赖在那里。
实际上,她们也确实是当天就被亲爹撵出家门……
可她们娘们一共五个人,因为男人常年挥霍,也没攒下几两银子。府城租金高昂,实惠些的往往需要一次交半年,少说也要十多两,她们着实拿不出,如今都在善堂挤着,老这么下去也实在不是办法。
租金便宜的住处也有,要么十分污秽,要么地处青楼酒肆之间,几个大小女人搬过去,安全性完全无法保障……
“嗨,这有何难呀?”后半截被拉过来听故事的常喜忽然出声道,“我在东二街北头有一处三进的小院子,本就打算租出去的,可这事儿我也没什么经验,外头来的陌生人不知底细,也不敢给他们,白放着也是浪费了,何不给你们住着?”
其实那院子是她用攒的零花钱给自己以后买的嫁妆,本想赚取租金,奈何对租客过于挑剔,大半年了都没选中合适的,正空着呢。
芸香一听,先是欢喜,旋即又慢慢涨红了脸,“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恐怕我们租不起。”
常喜说的位置她是知道的,距离女学并不远,周围也颇多准备科举的学子,治安和氛围都很好,相对的,租金也贵。城中的普通院子她们娘们几个都租不起,更何况那里?
“我知道你不愿意占我便宜,可我这白放着也着实浪费,便宜些能租出去就谢天谢地,你们按月交租即可。”
常喜确实是好意,但芸香也实在不想占这么大的便宜。
一月几两银子的租金对常喜而言可能还不够做件衣裳的,但对她而言,便是救命钱。亲兄弟明算账,别人对她好,她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承受……
黎姝暗地里扯了常喜一把,既骄傲又无奈。
骄傲的是好友热心快肠,无奈的是毕竟是金银窝里养出来的小姐,许多细节考虑得确实不够周全。
“常喜,”黎姝压低声音跟她咬耳朵,“你愿意让人合租吗?”
合租就是若干住户共同租住一处房产,租金分摊,因为比较灵活、压力小,本金回笼很快,所以在寸土寸金的府城十分流行。
但有利就有弊,一群天南海北的人忽然住在一起,人员构成复杂,难免有矛盾口角,房子自然不如单独租给一家人安全干净,许多房东都不愿意。
常喜一点就通,用力拍了下脑门,“我竟没想到。”
她马上转过去又对芸香道:“若是觉得大了住着害怕,找几家一起合租也行啊!”
此言一出,芸香果然满脸喜色,“当真?”
她娘和姐妹几个都是女人,也不必忌讳什么,单独赁一间厢房也就够了,如此一来,租金反而要比单独的一进小院子便宜不少呢。
不光芸香,当时就有几个女学生动了心,“常喜,你说合租是真的?”
府城大不易居,合租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如果房东不主动提,租客自然也不好开口。而且常喜的院子地理位置优越,若非她对租客筛选太过挑剔,又不在乎钱财,早就不知租出去多久了,又哪里会轻易愿意让人合租这么麻烦?
学中不少女孩子家境并不出色,现在住的地方也不大好,也有几个早就想搬家的,奈何手头紧,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可常喜既然愿意让人合租,岂不是瞌睡送枕头?
大家彼此熟悉底细,房东和租客都是相互信得过的人,当真再好不过了。
私下知道了芸香她们要搬家的事情之后,度蓝桦也十分欣慰,主动把女学闲置的货车借给她们,这样又能省一笔车马费。
肖明成听她说后也频频点头,“同窗之谊,守望相助,不错,很不错。”
说罢,又笑道:“学生家里乔迁之喜,你这当校长的也该有所表示才好。”
正叫李嬷嬷拿钥匙开库房的度蓝桦白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芸香和另外两个决定要搬去一起住的学生家境都挺一般,平时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除了校服之外竟没有一身能穿出门的好衣裳。
度蓝桦就打算一家送两匹细棉布。不算贵重,他们不便拒绝,正好也入冬了,可以添置点冬衣。
既然开了库房,度蓝桦也顺便盘点了下自己目前的资产,又想着之前阿德帮度老爷带的话,说是去年卖的琉璃珠子甚好,有几个神通广大的买家不知怎么打听到是度家出手的货,今年提前找到他,说想私下里交易,这样没有拍卖行的抽成,买家卖家都实惠。
查案她是内行,可做买卖就是外行了,尤其京城势力错综复杂,她也实在懒得琢磨,就委托度老爷自己看着办,照例是一九分成。
度蓝桦只要钱,而度老爷更看重借着买卖货物结交的人脉,彼此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既然走的是精品路线,那么同样的产品就不好出现的太频繁,这次度蓝桦挑的是15积分一个的细长颈小玻璃花瓶,还有一颗10积分的夜光玻璃球,简单粗暴的为其定名为夜明珠!
年前正是奢侈品疯狂提价的黄金季,更何况这可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啊!手头没有三五万两闲钱你好意思参与询价?
度蓝桦正美滋滋想着呢,忽听肖明成欣慰道:“瑞雪兆丰年!”
她循声望去,就见窗外果然大雪纷至,视野间一片苍茫,连院墙都看不大清了。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诗仙诚不我欺!
又是一年冬。
作者有话要说: 出家人逃避法律责任的事在古代是真的有,话本里也不少,啥行者武松啊,倒把垂柳鲁智深啥的……
第99章 我不敢
度蓝桦发现林家良不太对劲。
一直以来非常勤奋好学的小青年上课频频走神, 甚至巡街时竟也会发呆……
最要命的是,这种情况是从他去洞云寺抓捕无色,被对方强行算命之后开始的。
连肖明成这个大忙人都看出苗头, 私底下还问度蓝桦,“他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家良不仅是自己人,而且还是整座府衙之中他最欣赏,也认为最有上升空间的下属,所以格外关心。此人读过书, 眼界和心性远超一般低级官吏,只要有足够的施展空间和机会,绝非池中物。
度蓝桦叹了口气, 把当日洞云寺的经过详细说了, “他心细着呢, 平时憋着不说,这次被人直接当众撕撸开来,只怕是钻牛角尖了。”
肖明成沉默半晌, 唏嘘道:“难怪……”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古人对考取功名的狂热远超后世的公务员考试, 不亲身经历很难想象。
现代社会考取公务员只是捧个铁饭碗,饿不死,但在科举取士的年代, 那是直接实现了阶级跨越,摇身变为人上人。
但凡谁家里出了个进士、当了官,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光宗耀祖, 连条狗出门都没人敢轻易欺负。
光从林家良这个名字就能看出他家人的期望,他也确实曾像无数学子那样拼命读书、用心科举,奈何本人屡试不中, 直接从“士”的期望阶层“堕落”到吏,连芝麻小官儿都算不上,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其实单纯以度蓝桦和肖明成作为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林家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堪称果断,光是这份心性就足够令人高看一眼。而从临时雇用的三班衙役升至四捕头之一的惊人速度,也证明了他的决定的正确性。
奈何在世人眼中,他确实算“自甘堕落”:
熬到四五十岁还在考的读书人多得是,你说你才二十郎当岁,正是大好青春年华,怎可轻言放弃?
不思进取,实在是太不思进取了!
纵使如今的林家良闯出名头,在云汇府也算不大不小的人物,南来的北往的都会客客气气称呼一声“林爷”,可他毕竟还是“吏”啊!
没有曾经的读书经历,就不会有今天独一无二的林捕头;而若非曾在科举之路半途而废,林家良也不会在初入衙门时被人排挤、时至今日也要忍受家人时不时爆发的遗憾:
“要是当初你继续考了,会不会……”
成也读书,败也读书。
前阵子忙,度蓝桦实在腾不出空来开导徒弟,正好最近闲下来了,她就琢磨着来个烧烤,找林家良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