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山太大了,环境也太复杂了,哪怕度蓝桦已经圈出大体范围,可真找起来也有种大海捞针的艰难。
三人就像掉在石头缝里的蚂蚁,不断张望着,试图从看似正常的山林中找出那么点儿不正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遮天蔽日的乌云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原本灿烂的午后突然转为黄昏,山风中越发明显的带了水意时,老张才突然大喊道:“这里,这里!”
听见动静的度蓝桦和妞子矫健地翻越一连串的树根、缓坡,犹如两根离弦之箭般射了过去。
老张锁定的位置位于一片小树林之后的坡后矮树上,大约有两人高的高度优势,距离案发现场直线距离足有三十多米的样子,但对目力出色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夫人您看,”老张很兴奋地指着树杈上新鲜的痕迹道,“这里蹭掉了一点树皮,看样子绝对不会超过四天,而案发后这里就没人来了,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
“另外,”他又用脚点了点满是落叶和小树枝的杂乱的地面,“您瞧,这里有人吐过东西。”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油纸,将那些东西都收拢到一起,“这是当地山民常用来清嘴和解闷儿的玩意儿,用烟草和薄荷混合而成……”
上山打猎需要耐心,等待的时候人往往会觉得嘴巴空,本能地想咀嚼点什么,但一般的烟叶子之类味道太大,嗅觉灵敏的猎物一早就闻见味儿跑了。后来就有人用一点烟叶子加薄荷调合,既能醒神又压住烟味儿。
“夫人,您真神了!”老张激动不已,仿佛看见了触手可及的功劳,都有点结巴了,“这,这就证明了当日确实曾有个人长时间蹲在树上啊!”
这棵树光秃秃的,又不算高,没有爬树摘果子的可能,且根本不是观察猎物的好地点,放着近在咫尺的旧观察点不用却来这里找麻烦?更何况前面还有许多草木遮挡,但偏偏就能看清案发现场!
那么选择这里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有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风更急了,也更湿润了。
老张急道:“夫人,想找的都找到了,趁现在赶紧下山吧!”
“你们站在原地不要乱动!”度蓝桦弯着腰低着头,似乎想再从那堆枝叶中看出点儿什么来。
忽然,她蹲了下去,直接用手拨开,露出下面的泥土……以及几个并不算清晰的破碎的脚印!
“脚印!”妞子和老张异口同声道,又惊又喜。
度蓝桦狠狠松了口气。
她记得之前姜九的老婆说过,出事前刚下过雨,那么当时地面一定很软,极容易留下印记。而这里铺满枝叶,看似落地无痕,却最容易被人忽视。
凶手确实谨慎且周密,但她不信对方真能细致到这个地步,连被枝叶掩埋下的脚印也记得消除……
因为有枝叶的缓冲,所以脚印并不算清晰,但经过简单拼凑的话,想必大体形状还是能看出来的。
有了脚印,她就能得出作案人的基本身体指标……
度蓝桦先用绳结的方式迅速记录下各处的尺寸,然后再次翻出了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撕下一张纸轻轻覆盖到脚印表面,简单勾勒出轮廓,最后才开始疯狂速写。
这处现场不同以往,一旦他们离开就再也没有找到的机会,她必须尽可能复刻下来。
话音刚落,空中就有大颗大颗的雨点坠落,砸在纸页上瞬间晕开一团。
妞子看得着急,立刻脱下外衣,抖开撑在度蓝桦头顶。
老张略一犹豫,一咬牙,也如法炮制。
狂风骤雨下,两件外衣和三个人迅速建立起不可思议的铜墙铁壁,将速写本牢牢护在内侧。
“行了!”度蓝桦最后深深地看了现场一眼,用油纸将笔记本反复包裹几层,再用牛皮绳缠紧,确认就算掉到水里也能撑几个小时之后,这才咬牙大手一挥,“赶紧的,趁地上还没有积水下山!”
妞子和老张就等这话了,立刻紧随其后往山下冲去。
三人从山脚下上来足足用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但下山的夺命狂奔却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中间几次差点摔倒,不过都是有惊无险。
秋雨来的又急又快又狠,隔着衣服砸在身上啪啪的疼,正准备翻身上马的度蓝桦一低头,甚至看到了细小的冰粒沿着山路翻滚!
冰雹!
贼老天!
她愤怒地朝天空比了个中指,“用外衣包住头,快快快!”
夏秋之交空气对流加剧,非常容易产生冰雹,而冰雹从小变大也很可能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稍后他们还要赶回前山村,一旦遇到大冰雹还无遮无挡的……被砸破头都不奇怪!
“赶紧跑,等会儿要是冰雹变大就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三人三骑迎着风雨冰雹,直冲前山村而去,一路上水花四溅。
所幸老天也没做得那么绝,冰雹并未变得太大,但等他们再次返回村长家时,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雨也更大了。
三人三马从里到外湿了个彻底,雨水和细碎的冰雹颗粒顺着哗啦啦直流,吓了村长一大跳。
老头儿顾不上许多,赶紧招呼浑家和儿女过来帮忙,又是烧热水又是准备干净的换洗衣裳,还要去收拾客房留宿,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前山村两面环山,西北风不太吹得进来,冬天并不算很冷,所以没有盘炕的习俗。
等老刘和韩东拿着名单披着蓑衣回来时,度蓝桦三人已经重新梳洗过,整齐地包着被子围在火堆前发抖了。
太冷了,这一路上都被风雨冻透了。
韩东大吃一惊,“夫人,您怎么搞成这样?!”
度蓝桦狠狠打了个哆嗦,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没有蓑衣,也是这样。”
韩东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啥问题,赶紧帮忙端过红枣姜茶,殷勤道:“夫人赶紧喝些,发发汗就好了。”
度蓝桦哆哆嗦嗦接过,一口下去就被刺激的味道冲得扭曲了脸。
卧槽好辣!
“辣吧?”村长的大儿媳妇见状笑道,“是陈年老姜,最驱寒的,赶紧趁热多喝两碗。”
姜还是老的辣啊,度蓝桦在心中默念,皱巴着脸咕嘟嘟一口气喝完,顿时觉得好像连胃袋都开始灼烧了。
话虽如此,但这老姜也忒够劲儿了吧?!
够劲儿有够劲儿的好处,没一会儿度蓝桦身上就大汗淋漓,脑门儿上都开始咕嘟咕嘟冒汗,宛如一个移动热水瓶,压根儿不敢靠近火源了。
韩东低声道:“夫人,我们都问过了,当日一共有十一人上过山,但只有三人能彼此证明没去过观察台附近,可也不能排除相互作伪证的嫌疑。其他的要么是独行,要么中间曾分散开来,都不好说。”
打猎这种事本就讲究方式方法,根本不可能一直聚在一起,所以单纯从时间上来看,绝大部分人都有足够的时间。
“另外,”他偷偷看了村长一家一眼,进一步压低声音,“有两个人说他们原本是打算去观察台那边的,但大概是前段时间的大风大雨吹倒树木,最近的那条羊肠小道上横了棵树。既然树都倒了,他们估计前面也不好走,就选择绕路而行,还没等到观察台的时候就听见姜十五他们嚷嚷出事了……”
对上了!
度蓝桦用力握了下拳头,激动之下又飙出一身汗来。
这就进一步证明了,凶手的原定目标就是姜九,而且当时躲在远处暗中观察的人也确实是他!
“你把那几人的样貌说”
度蓝桦还没说完,就见村长抽着水烟袋从那边走过来,忙收住话头,韩东也稍稍退开两步。
老村长用力抽了几下,水烟袋的咕噜声显得又急又快。
他先看了韩东一眼,见对方丝毫没有推开的意思,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夫人是发现了什么吧?”
度蓝桦笑而不语。
老头儿半张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夫人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人老成精,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一系列举动都表示案件有了新的进展,而且凶手很可能就在自己村子里。
“都是好后生啊,”他叹了口气,“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村子里的后生都像他的孩子一样,而作为家长,他更希望看到村子能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
就像田里的稻子一样,干瘪的稗子被剔除了,留下的都是饱满的稻穗,难道不是最好的情况吗?
村长的老婆和儿媳端出来晚饭,其中有一大盆辣炒田螺,刺激的味道在热乎乎的空气中疯狂扩散,引得众人垂涎三尺,几个小点的孩子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围着又蹦又跳。
度蓝桦看着那几张稚嫩的面孔,平静地点了点头,“要查下去的。”
韩东面不改色地往前挪了一步,右手缓缓探向腰后,一点点握住了刀柄。
妞子觉察到情况不对,也从另一侧凑了过来,只要向前一扑,就能按住村长。
“朝廷不是保护老百姓的么?!这样不好么?!”
村长突然激动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语速忽然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