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戈板着张脸,面无表情。
晏枝道:“洛将军,你在战场上待过几年对正邪之气非常敏感,你说是不是?”
洛无戈脸皮一僵,违背意愿地应和晏枝的胡说八道:“是,那人身上气息的确不一般。”
“那那那,那如何是好?”县令擦了把冷汗,将信将疑地问,“可这……哪来的黑蛟?”
“宁河承母亲河,黑蛟自是从西南方向的神仙山脉上来,”晏枝神秘莫测地说:“如今黑蛟已经得势,我们很难再故技重施,将它镇压,不过好在,洛将军杀敌无数,身上有血腥气,是煞星,而穆大人是今年的状元,有文曲星庇佑,一定会顺利解决这只黑蛟。”
县令还要再问,晏枝忽然撑住额角,哀声道:“啊,突然头痛得厉害,今日泄露了太多天机,大人,我想去休息一会儿。”
“准、准备好了上房,晏小姐请。”
晏枝跟着县令进房休息,待他们出去时,她冲洛无戈眨了下眼,提醒洛无戈谨言慎行,千万别穿帮,洛无戈一怔,唇角微微挑了起来。
晏枝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等到外面的声音都淡去,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春桃也笑得不轻,掩唇道:“小姐真是一张巧嘴,说得有模有样,把县令大人吓坏了。”
“我看了那么多志怪小说,真论怪力乱神我可有一堆故事能编。”晏枝笑了一会儿,叫来三才询问了下施粥摊子的事,又问了下穆亭渊的动态,这才放心地准备筹划下一步。
眼下的这些困境都算不得什么……真正让她发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这次治洪,如果只是对付贪官污吏那么简单就好了。
她长叹口气,琢磨着要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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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于宁河中寻得斩龙剑的消息不胫而走,宁河黑蛟作祟的传言也在镇里传得沸沸扬扬,随之而来的是张端瑞被湖中恶鬼附身,成了黑蛟的伥鬼,给黑蛟拔下斩龙剑的消息也愈演愈烈。
张端瑞被困家中,无法出门,门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他派人请晏枝过去,想让晏枝帮忙解决这事,出了高价交易,但晏枝理都不理,任他在家恐慌度日。
随着洪水翻涌而来,梁宁县外的大坝几乎到了极限,地势低的农田和村户几乎被淹没。穆亭渊以此为诫,劝说众人离开。
此时,黑蛟的说法盖过了龙王爷发怒的说法,穆亭渊借着这个谣言,跟众人说此处要跟黑蛟一绝死战,百姓必须要迁走,否则会被黑蛟吞吃,灾祸累及子孙,把他们吓得赶紧收拾东西搬走。
而迁移地的等值分田制度又让他们外迁漂泊不定的心定了下来,对淳朴的百姓来说,一旦有田,生活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越来越多的村户迁移出去,梁宁县日渐变成空城,三日过后,只剩下一些年岁太大,实在不愿意搬走的人家和本地第一豪绅——张端瑞。
张端瑞困死家中,不敢出门便花钱雇佣他人走动,想故技重施,靠着舆论把人们都留住,奈何计策全都被穆亭渊看穿,将他派出去蛊惑民心的不法之徒押入大牢。
随后,洛无戈带兵随便找了些借口便抄了张端瑞的家,在墙壁里搜出无数金子,若是拆除外墙,张端瑞的家就仿佛是一座金子砌出来的金屋,就连皇宫都没有这般气派。
待收拾了张端瑞,又迁移出了众县民后,穆亭渊请来欧冶先生,共同商议治洪的事情。
治洪一道,千百年来,不论哪个时空都只有一个原则:堵不如疏。
而如今,若想疏通河道,只有一个办法——炸掉一侧的山。
“这山,我早就想炸了,但不能轻易炸。”欧冶先生看着穆亭渊,叹出一口气,“这山,贯通南北,是龙脉所在啊!”
第81章 ===
龙脉是一个国家的气脉, 顺龙脉保龙脉是皇帝治国的重要方针。
前朝有一皇帝不信龙脉对江山的庇佑,为了给自己建行宫,开凿龙脉, 对龙脉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随后几年, 全国灾祸不断, 以至于不过一代, 便国家破亡, 政权颠覆,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有此前车之鉴, 大梁更是注重龙脉的保护,怎么可能让穆亭渊他们轻易把山炸穿?
欧冶星悲愤地说:“下臣此前曾观测宁河水位,量度地势,深思熟虑之后才下了定论——炸山是唯一的选择, 下臣将原因和办法写成奏疏,上奏朝廷,但不知是否事关龙脉,一直得不到回应,拖延至今。几年下来, 河道内淤泥积沙聚堆, 堵塞下游, 发展成大洪水是必然事件。想要解决,唯有炸山。还请大人将难处上禀朝廷,时间紧迫, 拖延不得。”
晏枝一日日算过来,如果按照原作的时间,宁河最大的洪流将在后日爆发。这几日, 暂时歇下来的雨势看起来是给了两岸众人喘息的机会,但也意味着日后更猛烈的暴雨。从今日傍晚开始,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雨将以猛烈的攻势持续整整十二个时辰,后日凌晨,大坝不堪重负,被洪水冲垮,洪流倾斜而下,整个下游共二十三个县城都要受到牵连。
穆亭渊道:“欧冶先生放心,来时我同你了解过情况,已经上书回北都禀告陛下情况,只是这一路多发洪灾,陆路难走,来回通信要耗费时辰。”他没有告诉欧冶星,即便信函抵达北都,以梁帝如今的状况也未必会答应炸山开渠。
“不用等了。”洛无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人,将他扔在地上。
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胆战心惊地跪趴在他们面前。
“官驿信使,冯通。”洛无戈抽出佩刀,比在那人脖子上。
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穆亭渊嘴角绷紧,俯身从他袖袋里拿出一封封了蜡印的书信,他蹙了蹙眉,道:“是谁指使你的?”
“大、大大大人——”县令闻言打断穆亭渊的问话。
穆亭渊回头看他,笑如春风:“大人不必紧张,本官例行问话。”
县令打了个哆嗦,跌坐在地。
穆亭渊居高临下地睨着信使:“说出幕后主使,本官饶你性命。”
“是、是县令大人!”那人颤抖着大喊了一声,几乎匍匐在地,不断哀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穆亭渊神色冷了下来:“捆起来,连带梁宁县县令一起!”
屋外,平息了两日的雨势渐渐又兴了起来。
看到未曾被送出去的信函,欧冶星心如死灰地跟上穆亭渊的脚步:“穆大人,此刻再送信去北都势必要来不及,据下臣估算,大坝顶多撑到后日,若是不能在后日之前炸山开渠,定成难以挽回的天灾!大人——”
“事关龙脉,是国之气运,穆大人三思。”洛无戈低声道。
穆亭渊沉默着。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唯有万千密密麻麻的细雨从阴沉的天空坠落,噼里啪啦地打在土地上,溅起一层又一层波澜不断的涟漪。
外头忽然有人唤道:“又下雨了!这该死的鬼天气就没有一刻消停的!”
“再这样下去,这一片非得被冲垮了不成。”
“我爹娘搬走的时候哭着喊着不愿意离开,我劝得嘴皮子都破了,这地方他们住了一辈子,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儿,他们说我年纪小不懂,可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
“我爹娘倒是看得开,只是……他们想拉着我一块走,那日还在县衙门口闹了一会儿,被我骗回家了,我说我们要负责排查还留在这里的县民,过几天就过去和他们会合,好说歹说才肯走,就怕我出什么事。”
晏枝听见声音,走过去,站在穆亭渊身边,听着这密雨践踏大地的声音。
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两个值守的衙役,他们没察觉到大堂里的动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世间有太多的寻常百姓,每天操心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日升日落,一日又一日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简单的生活,正是这些简单的生活组成了如今的大梁。
“姐姐,”穆亭渊哑声开口,他微冷的嗓音在雨声中有种透光琉璃似的质感,“孟子在《尽心章句下》中说过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认为的君王所侍奉的国之气运不在龙脉,而在百姓。”
晏枝“嗯”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穆亭渊神色凝重的侧脸,柔声道:“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度过了重重难关,成了大梁排名第一位的才子,你受文曲星庇佑,你所下的决定必然是此刻最好的决定。”
她笑着说:“你要相信自己的决定。”
穆亭渊转身,与晏枝面对面站着,他深深地望进晏枝明亮的双眸,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
他低头,将额头搭在晏枝的肩膀上,如同倦鸟归巢,落入了人生最心安的地方,他嗅着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发出一声细微的鼻音:“嗯,我听姐姐的。”
“穆大人!”洛无戈几乎咬着牙开口,“三思!”
“洛将军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是龙脉!是帝国气运所在!”洛无戈道,“你若是轻易将山炸了,待回北都,陛下定会要你性命!即便陛下有意保你,朝中群臣也定然会对你口诛笔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