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枝听他言谈里似藏着别的意思,明白地问:“掌柜的有什么打算?”
“不敢,”吴宁略一躬身,道,“只是正巧眼下个能解决燃眉之急的法子。平宁坊那边有个名叫羽衣坊的铺子因为经营不善快要倒闭了,最近不知道怎么着,被个自称是东家的人接管了,那人寻了不少法子和借口,说跟他们合作多年的一家布料行做出来的东西不符合他们的需求。那些都是些轻便的料子,应是给春日宴准备的,但如今离春日宴还有些日子,羽衣坊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所以他们才找诸多借口拒绝支付这次钱款。”
晏枝闻言,已经懂了吴宁的意思,她笑着看向吴宁,问道:“吴掌柜的意思是要让咱们锦绣里接手这些一个要倒闭了的铺子都不要的材料?你说羽衣坊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咱们锦绣里就一定能了?”
吴宁大惊失色,忙道:“夫人,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们开的价格着实便宜。”
“哦?”晏枝轻哼一声,“有多便宜?”
吴宁报了几款布匹的价格,见晏枝沉默不语,便紧跟着将后面几匹的价格压得更低了一点。
晏枝突然问:“提供这些布匹的是哪家铺子?”
“是间小的铺子,名叫云间,大夫人可能没听说过。”
吴宁怕是想不到她确实听过云间这个名字,也知道那个濒临倒闭的铺子——羽衣坊的事情。
这铺子正是原书女主洛霞笙接管的那间铺子,她成了新东家后,革除了店铺里的蛀虫,削减了不必要的开销,盘活了整个店铺的生产线,做的事情都是站在现代商业人的视角出发的。当时晏枝看的时候还觉得这个洛霞笙活得不像是个本土人,倒像是个穿越的,可大女主文不就图一个苏爽?没什么太大的bug也不必在意。
她确实觉得情节和人物够苏够爽,洛霞笙办事利落干脆,说一不二,可在处理云间这个事情上,让晏枝第一次对她存了不喜欢的想法。
她推掉了一个本就生存艰难的小铺子的生意。云间是个家庭作坊,织工、染工都是一个大家庭出来的,父传子,子传孙,师父传徒弟,徒弟再传徒弟……一个不大的工坊里头肩膀挨着肩膀挤着十几个工人,全靠着这些布料带来的收益勉强糊口度日。
洛霞笙随便扯了个借口替自己的铺子节省了一笔不需要的额外支出,却给云间带来了极大的影响。说白了,洛霞笙所作所为和背信弃义没什么区别。
但这事跟她扯不上关系,锦绣里想顺利经营下去,每一个铜板都得花在刀刃上,她犯不着自己家里快缺粮断水了还往外救济别人。吴宁愿意替云间开口提这事,想必是拿了些许回扣……想到这儿,晏枝蹙眉凝思,待那片桑树林的事情置办好了,她还需要一些养蚕的好手,从蚕丝再到纺织成布最后绣制成衣……她要一整个完善的流程。
云间……可以合作吗?
想到这儿,晏枝沉吟一声,问道:“带了料子吗?我瞧瞧。”
“带了带了。”吴宁随身揣着一块布料,从袖袋里取出递给晏枝查看。
晏枝看了下织工,的确不错,她问得仔细:“具体都有什么布料?”
吴宁对答如流,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晏枝虽然不太懂这些布料的讲究,但她能从吴宁说话的语气中听出区别,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从抑扬顿挫的语气中便能大致听个分别,再加上自己的判断,总能得个靠谱的结论。
“那……”晏枝突然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仓库里那些被虫蛀蚀的布料?”
吴宁一怔,这个确实令他头痛不已,仓库莫名招了虫子,一大半的布料都被蛀蚀光了,他那日检查过,还勉强能用的布料只够绣娘们绣上三两套成衣,剩下的全得丢了才能称得上锦绣里的衣料材质。
晏枝说:“成衣做不了,可以做些小件。我看过你呈递上来的布料条目,有不少是冬天用的厚实布料,那些被虫蛀蚀的全部裁掉扔了,完好的,大片的拿来缝制成衣,小片的,精髓的则用来当衣物的装点,或者做些小件的,比如说无袖的袄子,单衣,单裙之类。”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绣房门口,晏枝往里面扫了一眼,看到大约十位绣娘正在绣衣。
她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了一番,没找到燕娘和佩娘,神色顿时沉了下来,吴宁也是第一时间留将目光落在燕娘身上,见没人时,忙道:“做工时间怎么到处乱跑……大夫人,我这便去寻她们,您先进去坐坐。”
晏枝淡淡道:“别打扰她们工作,我看一眼便走。”
吴宁听晏枝这么说,心里将两个绣娘骂了个遍,道:“许是去更衣了。”
晏枝突然想到什么,往绣娘居住的后院走去。
还没走进小院,便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哀怨的声音:“还不承认吗?那个叫灯影绣的东西是你绣出来的——不是答应过我,绝不会暴露出你的绣工,佩娘,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做北都第一的绣娘吗?”
第20章 ===
屋子只有燕娘的声音,她声音压得极低,怕是被人偷听了去,可断断续续几句话里仍是因情绪激动无法完全将声音压抑到最低,让晏枝得以窥见事情的一星半点。
“佩娘,我不是怪你,只是当初你同我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这些年我为你做了什么你也该能看出来,”燕娘委屈地说,“当初宫里到民间遴选绣娘,那么好的机会,我为了你没去参选,再往后须得过得三年,三年后我最适合的年龄就过去了,机会何其渺茫。”
“你家里背着天大的债,你娘又在干那种丑事,我全都帮你遮掩过去,债务也在帮你一点点偿还,你怎地这般狼心狗肺,待我三心二意!”
话说到这份上,佩娘依然一声不吭,任由燕娘将各种丑陋的帽子全都甩到她头上。
想到那日见到的不善与人交流的女子,晏枝叹了口气,本欲直接进屋询问情况的心思被她压了下来,中间几度曲折,燕娘究竟背负了什么委屈与债务,都需要先厘清再细细解开盘曲折绕的纽扣。
她不能贸贸然介入两人之间的恩怨,否则无论是佩娘还是燕娘都可能会记恨她。
斟酌到这儿,晏枝往院门口退了几步,给了吴宁一个眼神,稍稍抬高了嗓音,道:“吴掌柜,这便是绣娘们的居所吗?”
吴宁虽不解其意,但仍是应和着说:“是,大夫人要进去走走?里间是女子起居之地,小人不便进入,方才已吩咐小厮过去寻了个绣娘回来,带大夫人一块儿进去瞧瞧。”
“无妨,”晏枝道,“稍等片刻便是。”
她声音这样大,屋里的人应该听见且做好准备了。
没多久,燕娘与佩娘说话的房门打开,燕娘走了出来,看到晏枝和吴宁站在门口时,忙迎过来,说:“大夫人,掌柜的,真是抱歉,我有些不舒服,便回来休息了一会儿。方才本想同掌柜的说一声,但没能寻到人,我一夜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实在是撑不住。”
吴宁没吭声,有晏枝在这儿,轮不到他说话。
晏枝神色淡淡,道:“体恤你身体,允你这半日的假,但今日无论缘由为何,总是旷了半晌的工,罚你一日工钱。”
“谢谢大夫人体恤。”燕娘暗地里咬了牙,在心里骂了一句晏枝真是多事,只是休息了一个时辰就要罚她一日的工钱,她揉着额角,苦笑着说,“倒春寒实在厉害,就怕要风寒。”
“注意身体,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出岔子,”晏枝说,“我今日来是为了寻你。”
燕娘一怔,小心翼翼地问:“大夫人为何寻我?”
“再过半月便是寒食,北都各名门闺秀都要参加踏青宴,我大梁民风开放,那些小姐参加宴席的心思我不多说。这对锦绣里来说是个好机会,”她看着燕娘的双眼,循循善诱,“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
“大夫人的意思是……”燕娘听出了晏枝话里的意思,却因没得个准信儿不敢明着表现自己的心思,委婉道,“燕娘不图这些虚名,有一份工便做好一份工。”
晏枝微微一笑,说:“可我想要的是想图这些名和利的人。”
燕娘脸上伪装的笑容僵住,常年佩戴的面具因这一句过于明朗的话出现了裂痕,她紧咬着下唇,才没让贪婪的自己从伪装的面具下露出真实的样子,忙低下头遮住所有表情,低声说:“燕娘听从大夫人安排。”
晏枝说:“踏青宴上,若有名门小姐穿着咱们锦绣里的衣裳拔得了头筹,那定然能帮咱们锦绣里打足名气,本夫人知道你绣技高超,一针一线俱能显现出你的精湛技艺,但现如今,本夫人想要一件能轰动整个北都的衣裳。这件衣裳将是独一无二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燕娘自然听得懂,但她天生在这方面少一关窍,她师父说过,她虽然技艺精湛,但在穿针走线上太过死板,那些精妙绝伦的技巧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学会,但如何将其融合成一件绝卓的衣裳却是她欠缺的能力。
说得清楚点,她只能照本宣科,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