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仁是他和江绵的生父。
这是个聪明的小孩。
白霜行了然:“所以,你想到了鬼?”
“你带我和绵绵去看电影,是在她遇害以后。”
季风临颔首:“虽然所有人都告诉我,天师的弟子里没有人叫‘白霜行’,根据监控,我也从没进过电影院,但是……”
他音量更轻:“你们消失后,我特意向同学询问过那部电影的剧情。”
不出所料,剧情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真的看过那场电影。
从那时起,不到十岁的男孩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
在监控之外,在所有人的记忆之外,甚至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外,有个名叫“白霜行”的人曾经出现过,带着他和他已经死去的妹妹,一同看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部 电影。
这是任何人都会觉得荒诞不经的情节,他却始终牢牢记在心底。
包括那个“会和重要之人重逢”的约定。
在许许多多的日夜里,这是他唯一的慰籍。
沉默的少年安静片刻,目光柔软许多:“绵绵她过得还好吗?”
“应该还不错?”
白霜行偏了偏脑袋:“如果能见到你,她一定会更开心。”
于是他温和笑开:“谢谢你。”
“别谢了。”
白霜行也笑:“从见面到现在,我们话没说多少,已经讲过不知道多少次‘谢谢’。”
对方一时接不住话,似是有些怔忪,摸了摸鼻尖。
像是当真在认真思考,应该怎样和她交谈似的。
谈话间,二人一起进入洞穴。
大家来回搬了不少雪堆,不到两分钟,外面的积雪全部融化,水渍渗进泥土之中,不见踪迹。
再然后,就是不断攀升的温度。
一轮火红的太阳破开云雾,洒下滚烫金辉,所过之处燥热难耐,好似蒸笼。
“这也太热了吧!”
洞里的柴火全被熄灭,陈妙佳坐在太阳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脱下校服外套。
“还、还行。”
眼镜男生苦着脸:“至少没让我们顶着太阳出去干农活。”
这首诗出自《观刈麦》,描写的是古时农民在烈日下辛苦耕耘的场景。
如果要他们一比一复刻,那绝对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
温度还在上升。
四周一点风也没有,连空气都变得滚烫,呼吸时,仿佛吸入一团团火。
身体里的水分迅速蒸发,给人一种古怪的错觉,似乎再过一会儿,惨遭融化的就会轮到自己。
除了外界炎热的天气,每人的身体同样热得像火焰,大家自觉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试图降低身边的温度。
短发女生有气无力:“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不知道。”
沈婵摇头:“维持水分,尽量少说话吧。”
“水……”
陈妙佳有些恍惚,口干舌燥:“对了,水……我能喝一点吗?”
没有人反驳。
于是她走向洞穴的角落。
这里有个凹陷下去的圆槽,雪堆早已融化,变成圆槽里的水。
到了这种关头,乍一见到清凌凌的水波,即便望梅止渴,也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没有半点犹豫,陈妙佳小心翼翼捧起一口水,送进嘴里。
很难形容这捧水带来的感受,清润而美妙,让人如获新生。
想到还有其他人,她没喝太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原位。
时间过得很慢。
在枯燥且燥热的环境下,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意识被热气蒸腾成空白一片,疲惫感汹涌如潮,六人一言不发地安静等待。
那些水成了救命稻草,一旦实在难受,就去喝上一些。不知过去多久,气温终于出现了下降的趋势。
也正是在同一时刻,耳边传来语文老师欣慰的笑音。
“恭喜六位同学,成功完成语文实践之一!”
实践结束,他们活下来了。
听见这道声音,眼镜男生又又又一次瘪嘴哭了出来——
只不过这一回,身体里的水分含量岌岌可危,他没掉出一滴眼泪。
温度渐渐缓和,白霜行强撑起精神,再眨眼,眼前的景象倏然骤变。
山洞消失了。
气温在迷迷糊糊间恢复正常,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只剩下口腔干燥、精神恍惚。
白霜行抬头,眉头皱了皱。
实践结束后,他们没有回到教室。
身边是一处寂静荒凉的乱葬岗,好几个坟包杂乱伫立,映衬出皎洁清冷的月光。远处响起几声凄厉的鸟鸣,如泣如诉。
沈婵也懵:“这里……”
他们为什么还在语文老师设下的场景里?
“各位同学,好久不见。”
身穿休闲西装的人形教科书出现在一座坟前,看上去很有绅士风度:“你们能通过第一场实践,老师很欣慰。”
沈婵差点骂人:“等等,第一场实践?什么叫‘第一场’?!”
“相信大家已经发现了,迄今为止我们复习到的古诗,都是用来描述天气、环境和地形地势的句子——也就是记录大自然。”
语文老师没理她,自顾自说:“自然风光当然重要,但说起古诗词,怎么能少了独有的风土人情呢。”
沈婵:“什么天气环境大自然……并没有发现好吗!”
白霜行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这一关还有更折磨人的后续。
头顶上的语文书兀自翻页,语文老师哈哈大笑:“欢迎来到语文实践课堂的第二课!”
它说话时,坟地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盘,转盘被分成几十等份,每一份都写着一句诗。
而在它和白霜行等人身旁,分别浮现出一面凌空的黑板。
“接下来,我们将轮流转动转盘。”
语文老师慢悠悠:“指针最终停留的区域,无论是哪一首诗词,都将具象化出现在我们身边——”
它笑了笑:“并作为己方战力,参与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混战。”
白霜行:“大混战?”
“没错,我是你们的对手。”
语文老师好整以暇,充满期待:“为了保证公平,你们每次只能派出一个人转动转盘——不然我一对六,实在没什么胜算。”
白霜行听懂了。
他们六人将作为一个整体,站在语文老师的对立面,至于转盘上的古诗词——
她遥遥看去,距离太远,只隐约辨认出几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当然,除了这种气势磅礴的,也有[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这样的类型。
“……哇塞。”
沈婵有感而发:“这种体验形式,比之前那个有意思多了。”
白霜行没说话。
以她对白夜的了解,这门所谓的“实践课程”绝不会轻松简单。
“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适应规则,不如由我开个头吧。”
语文老师上前几步,头顶的书页沙沙作响,像是在笑:“嗯……不知道这一次,老师能转出什么来呢?”
他说着,右手伸向转盘。
圆盘呼啦啦转起,白霜行不敢放松警惕,屏住呼吸。
事实证明,她心中糟糕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指针停在了[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噢,这是首不错的诗。”
西装怪物哼笑两声:“它出自诗鬼李贺的《秋来》。”
直白翻译,就是“孤魂野鬼们在坟前吟诵诗句,怨恨的血化作碧玉,千年难消”。
这是千年厉鬼。
指针停稳,坟地阴风乍起。
这里的气氛阴森诡异,时值深夜,月亮被黑黢黢的云朵吞没,天边只有几颗浑浊星子,四面八方黯淡无光。
隐隐约约地,耳边传来一声声凄婉哀怨的低吟。
陈妙佳和眼镜男生双双战栗,向着身边的人迅速靠拢。
沈婵压低声音:“快看那边……!”
白霜行望向她手指的方向。
夜色幽幽,浓雾忽起,从远处密集的坟堆里,缓缓走来四五个身穿白衣的游魂。
它们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目则是血一样的怨毒,仅仅看上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几个高中生哪曾见过这种景象,眼镜浑身一抖,两眼发直;短发女生抖如筛糠,说不出话。
万幸,也许是被第一场实践锻炼了胆量,没有人尖叫。
“它们没发现我们。”
白霜行想起墓地供奉时的经验:“别看它们,假装无事发生,就算听见它们前来搭话,也不要回答。”
“我的回合结束了。”
转盘旁,语文老师彬彬有礼地开口:“接下来,轮到你们。”
沈婵:“我们中间,有谁的运气比较好吗?”
“运气好的人,压根不会遇上这种事情吧。”
陈妙佳挠了挠头,面露绝望:“反正我猜选择题答案的时候,从没猜对过。”
她想到什么,戳了戳身边眼镜男生的胳膊:“你不是号称猜题之神吗?”
对方一个激灵,忙不迭摇头:“我?我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