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生死,周越认真点头。
对目前的处境做了简要解释后,白霜行推开房屋大门。
这是一栋自建房,位于街道一角,门前生满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只可惜全变成了灰色。
他们将要前往的方向是右侧,往左边看去,是一道巨大的空间屏障。
屏障没有形体,类似于一堵立在道路尽头的空气墙,白霜行试着朝它伸出手,立马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警告!此为空间边界,不可跨越。】
摸起来,像是一块冰冰凉凉的玻璃。
街上四处都有来来往往的怪物,开车虽然速度更快,但一旦惹出声响,必然引来无数人影的追杀。
当下最好的办法,是轻手轻脚、在不惊扰怪物的前提下,快步走到目的地。
“护士。”
周越跟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用蚊子嗡嗡般的音量小声开口。
“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儿?这地方为什么只有你和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白霜行很耐心:“我帮你,是想带着你一起逃出生天。至于其它问题,等我们出去,我再详细向你解释。”
周越讷讷点头。
白霜行做事向来求稳,一路上,总是尽可能地走在阴影和角落,避开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影子怪物。
她的表情云淡风轻,心里却明白,世界对她的侵蚀正在逐步加深。
首先是不可遏制的焦虑感、虚无感和绝望感,消极的情绪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如同雨后的植物,一点点蔓延扩散。
紧接着,更多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她真的能活着抵达那扇门吗?一切看似顺利,会不会突然出现意外?为什么总会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
这些想法来得突兀,像是从脑子里直接蹦出的一样,连她本人都被吓了一跳。
更加糟糕的是,白霜行发现,她的思维变得很难集中,头脑中慢吞吞的,仿佛机器生了锈。
意识迟缓,同样是躁郁症的表现形式之一。
……难办。
白霜行静静垂下眼,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一阵刺痛传来,让她总算有了几分活着的实感。
不止她,身边的周越状态也很糟糕。
他没经历过白夜,见到那些影影绰绰的怪物,本来就被吓了个半死,这会儿病症发作,连走路都难。
——既然活着看不到希望,不如趁早死了解脱。
白霜行打赌,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们真能出去吗?”
周越声音很小:“你觉不觉得,那扇门太高了?就算我们走到它下面,那么高,怎么上去?我们会不会被骗了?你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能证明……”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攥紧衣袖:“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思想总是极端又消极。
有时暴躁易怒,有时焦虑不堪,有时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累赘,因为这个原因,许多朋友都一天天疏远了他。
他们说,和他待在一起,每分每秒都很辛苦很累。
从那以后,周越就不敢怎么说话了。
白霜行的状态显然也很差劲,他做好了被她冷嘲热讽的准备,却只见她微微侧过头来,纤长的睫毛一颤。
“我也觉得很奇怪。”
她的语气居然十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愠怒的情绪:“但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如果止步不前,就会沦为怪物的食物。”
白霜行笑了笑,有点儿安慰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了一个盼头,那就先努力抵达目的地吧——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里,能发现上去的办法呢。有我陪着你,没事的。”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
周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点了下头。
见他应下,白霜行重新看向前方,眼中安抚的笑意淡去,笼罩上若有似无的阴翳。
心口上压着的石头,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单调的黑与白,连她自己也丧失了色彩。
在这样的环境下,心情自然而然被无限压低,周围的景物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变成狰狞可怖的怪物,将她一举吞没。
白霜行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不那么焦虑。
……对了。
在支线任务开始时,系统为她准备了一个手机。
这里是一处独立的空间,白霜行自己的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唯独系统准备的这个,能与天上世界的季风临通话。
因为设置过静音,一路上又万分紧张,她都快忘记了手机的存在。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的一刻,白霜行愣了愣。
就在不久之前,季风临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全都是未接。
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白霜行没有迟疑,立刻回拨。
意料之外地,对方接得很快。
只过去几秒钟,电话另一头,就传来季风临的嗓音:“还好吗?”
语气如常,不像陷入了危险的样子。
白霜行:“你给我打过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静了一下。
“没。”
季风临说:“你那边是抑郁的世界,如果一直一个人待着,不好的情绪会累积。”
虽然有周越陪在身边,但周越比她还消极,两人负负得负,一旦深入交流,只会让彼此更加沮丧。
白霜行明白了:“你想通过打电话的办法,帮我转移注意力。”
季风临笑意很轻:“说不定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世界侵蚀的缘故,他的声线有些哑。
在一成不变的世界里,忽然有了一个能够正常交谈的朋友,不得不说,这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那些生了病的患者,一定也想拥有可以倾诉的人。
白霜行顺水推舟,抛出话题:“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嗯。和规则里的内容一样,遇到影子时,只要保持不动和安静就行。”
季风临:“你呢?”
“我尽量避开了它们。”
白霜行看一眼身旁的周越,确保他安然无恙:“我这边的周越很怕它们,完全不敢靠近。”
“周越——”
季风临笑:“我这里的周越精力特别旺盛,一心只想往前冲。有一次,他甚至想试试在影子面前奔跑会发生什么,被我拦住了。”
与抑郁相反,躁狂症的患者往往精力充沛、冲动鲁莽,容易被一时的想法左右。
白霜行对这个病症了解不多,好奇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情绪很满,脑子里想法很多,觉得有无数事情可以去做。”
季风临一顿:“你比我辛苦。”
这是他的真心话。
比起白霜行,他的状态正常许多——
只是心里的念头多到溢出来,烦躁、不安、焦虑与抓心挠肝的各种冲动一涌而上,让他的胸口仿佛快要炸开。
仅此而已。
白霜行还想再说什么,路过一个拐角,动作骤然停住。
拐角后是一条小巷,巷道幽深,在绵长的寂静里,正有一道影子缓缓走出来。
只差一点,就和他们迎面撞上。
白霜行一把拉住周越的衣袖,后者悚然一惊。
须臾间,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足足有三米高的巨影步步靠近,周越睁大双眼。
千钧一发,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觉得自己很倒霉。
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遇到这种事?还有这个该死的拐角,怎么会藏着一只怪物?这怪物的长相……
四周是高耸的楼房,幢幢房屋投下漆黑的倒影,如同令人窒息的海浪。
怪物近在咫尺,高大的身形同样拥有巨大的影子,沉甸甸笼罩下来,让他喘不过气。
镶嵌在脸上的两颗“眼珠”倏地一动,怪物凑近他,用力嗅了嗅。
森冷寒气扑面而来,周越忍住想哭的冲动,屏住呼吸。
虽然他快被吓得哭出来,但想到身边的白霜行,哪怕硬着头皮也要继续坚持——
如果他发出动静,一定会拖累她。
他不能成为累赘。
久久没听到声音,影子怪物直起身体,略显失望地渐渐远去。
等它的身影消失不见,周越恍然回神,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没事了。”
白霜行拍拍他肩头:“还能继续往前走吗?”
青年浑身颤抖,抹去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就好。”
白霜行笑了笑:“嗯。你表现得很好,许多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下意识叫出声——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
自从她突然噤声,季风临就猜到了她这边的情况。
现在听白霜行再度开口,他守在电话另一头,松了口气:“怪物走了?”
白霜行:“嗯。”
不知怎么,对面的人沉默了好几秒。
“我已经走到城市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