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将落云的衣袖整理好,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发生这种事,你为何要瞒着我,躲着我?我即刻去向皇后娘娘求请,让她收回成命!”
落云拉住容汐的手,哭着摇摇头,“奴婢知道如果告诉姑姑,姑姑肯定要和皇后娘娘起冲突,奴婢不想让姑姑为难……奴婢、奴婢还能忍耐……”
“忍什么忍!再忍半月,你命都忍没了!”
容汐反握住落云的手,不容拒绝地带着她往毓秀馆去。
“今晚你就去毓秀馆住着,我会护着你。”
将落云安置在她原来住的厢房,她还在流泪,像是害怕极了,也担忧极了,拉着容汐不要她去玉坤宫。
容汐知道落云是怕她得罪皇后娘娘而受到牵连。
可落云是被她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轻声安抚落云几句,还是毅然去了玉坤宫。
皇后此时刚换上寝衣准备歇息,见容汐急匆匆求见,不由惊讶。
“发生何事,如此着急要见本宫?”
皇后让锦瑟给她披上外衣,在殿内坐下,她望向容汐,这才发现她面色格外严肃,总是平静的眸中似乎还有一丝怒意。
容汐道:“奴婢今日听闻,娘娘半月前曾命落云与教坊总管鲍公公结为对食,是吗?”
皇后神色微变,露出略有些不自然的笑容。
“是有此事,本宫以为落云早就告知于你了呢。”
容汐躬身一揖,郑重道:“奴婢今日偶然发现落云身上伤痕累累,一问才知,是那鲍公公虐待所致。鲍公公品性不端,做尽龌龊歹毒之事,不配与人结亲,奴婢恳请娘娘立即收回成命!”
皇后哑然,一顿,才堪堪道:“……竟有此事吗,本宫竟一直没发现。”
容汐沉默了,半晌,她才直起身,望进皇后的眼睛,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
“娘娘,您真的没发现吗?”
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太了解皇后了。
皇后是个心细之人,落云又憔悴得如此明显,容汐不信她看不出异样。
只可能是,她看出来了,却选择视而不见。
皇后避开了她能觉察一切的目光,脸色微沉。
“你此言何意,是在责怪本宫吗?”
容汐跪下,但望向皇后的眸中依旧不卑不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不懂,娘娘为何要让落云与教坊的公公结为对食?”
“落云年纪尚小,而那公公更不是端正良善之人,娘娘一向善待宫人,而今如此决断,着实让奴婢不解。”
皇后叹气,她轻撑额角,微垂眼帘,黛眉紧蹙了起来,却不答容汐之问。
侍候在一旁的锦瑟急忙给容汐使眼色,让她退下,她不该问这些事情让娘娘烦心。
容汐却不退,一瞬不瞬地望着皇后,誓要等她的回答。
僵持半晌,皇后终于开口。
“……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绪儿。”
她眸中有些无奈:“本宫也知会苦了落云,可是在这宫中,为了保住重要之物,总会有所牺牲,本宫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
“你陪在本宫身边多年,最能理解和体谅本宫的苦衷,对吗?”
容汐觉得这话无比耳熟,几个月前,李庭绪也与她说过相似的话。
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没得选择。
上一次她也觉得没得选择,所以她妥协了,成为了冬晚死亡的帮凶。
这一次,她也要成为落云死亡的帮凶吗?
下一次,又会是谁,她还要继续如此吗?
这条路就如同深渊,只能越陷越深,永无止境。
容汐总以为自己行正直之事,永远活得堂堂正正。
可如今她才发现,这宫中是非黑白本是扭曲的,在扭曲的森林中,又如何盼望自己能活成直树?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看不清自己了,她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灰色的影子。
容汐突然想起她刚遇见任南逸的时候,他曾说:人人都可以做出选择,不做选择的人,很多时候只是因为懦弱和胆怯。
现在想来,或许他是对的。
湍急污浊的河水,顺流而下永远比逆流而上要轻松的多。
妥协,比反抗,容易的多。
容汐攥紧手心,她扬起头,直视皇后的双眸道:
“请恕奴婢不能理解。”
“娘娘不是没得选择,而是为了避免麻烦,选择了妥协。”
这话既是说给皇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无法改变世界的面目,但至少,她要选择自己的模样。
哪怕她的选择会导向危险,会导向未知。
她也想要,勇敢地,问心无愧地活着。
皇后眉间蹙得更深了,似是惊讶,似是痛心,似是失望。
容汐不为所动,向她一叩头,坚持道:
“奴婢恳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还落云自由之身。如果娘娘有难言之隐不愿与鲍公公当面言说,奴婢可以代劳。”
“总之,落云不会再回去教坊。”
“叨扰娘娘了,奴婢告退。”
说罢,容汐起身离开,皇后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待容汐走出玉坤宫,锦瑟却追了出来。
“容汐!你疯了吗?为何要顶撞娘娘?娘娘这些年对你的恩情,你都忘了吗?”
容汐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锦瑟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我还记得,当初你刚来玉坤宫做事,你我一起发誓,此生为尽忠娘娘,哪怕舍去自身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如今你竟为落云,为一个奴才而责怪娘娘……”
容汐终于回身,隔着夜色,她望向锦瑟。
“我永远铭记娘娘对我的恩情,但不该用他人的悲苦甚至性命,作为我报恩的筹码。”
“落云的命,你的命,我的命,不比谁低贱。”
锦瑟踉跄着后退两步,摇摇头。
“容汐,你变了。”
奴才的命怎么能和主子相提并论,锦瑟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
“或许吧。”
容汐的声音淡淡地飘散在夜色中,她最终不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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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鲍公公没有来找麻烦,但皇后娘娘也没有收回成命。
容汐不清楚皇后是否找鲍公公谈过些什么,她感觉皇后似乎在拖延,想等什么事情结束之后,再做决断。
昨晚皇后只说她做得这些事情,是为了李庭绪,但最终也没有告诉容汐完整原因。
容汐从落云处打听到一些信息。
落云说,鲍公公半月前来找皇后娘娘时,曾提及二殿下去教坊找过唐丽儿,皇后娘娘一听就色变,将殿中婢女都挥退了,落云不知他们后来又详细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又说,这半月在教坊,虽然鲍公公不告诉她任何秘密,但她还是留意到鲍公公经常与唐丽儿接触,还给过她一张药方。
容汐心觉事情有诡。
鲍公公一时不来找麻烦,不代表一直如此。
她若想彻底保护落云,还是必须要搞清楚皇后娘娘与鲍公公之间的秘密,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容汐悄悄去了教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女主就能和男主见面啦!
第55章 李庭昭
月色高悬, 宫中已归属夜的寂静,而教坊仍有丝竹之音靡靡传来。
唐丽儿今日依旧被招去亲王府,此时还未归来。
容汐想知道鲍公公给她的药方究竟是什么, 便提前打听好唐丽儿的住处, 趁着夜色悄悄摸了过去。
倡伶的住处着实破旧,门上的闩都坏掉了, 也没人会来给她们修理,倒方便容汐摸进屋里。
她没敢点灯,好在今晚月色明亮, 借着月光,容汐在她屋子搜寻一番, 果然发现一包药粉, 看余量,似乎已经用掉了不少。
这药粉白白沙沙,没有气味, 看不出是何种药材。
来之前, 容汐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不明药方, 唐丽儿日日侍候李庭昭身边,李庭昭如今突患重病, 这些事情串连起来, 她很难不往阴谋的方向去想。
就如观天阁一事, 史册只记录了事情的表象,容汐不知李庭昭病逝一事背后, 是否也有后人不得而知的隐情。
她以前决不会相信皇后娘娘会行阴毒之事, 但李庭绪的狠绝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一次,皇后娘娘如今为了儿子,或许也已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但她心底深处, 依旧希望这些都是假的,是她错怪了皇后。
容汐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倒上水,将一撮药粉撒入其中。
药粉很快融于水中,消失不见,容汐拔出发髻上的银簪,将簪尾插.入水中,出乎意料,银簪并没有变黑。
容汐心中有一瞬庆幸,可理智上,如果此药无毒,一系列事情又很难解释。
这时角落里传来“吱吱”动静,脏乱的环境有老鼠活动也不稀奇。
容汐斟酌了一下,将桌上剩的一点米渣放到墙角,又将一小撮药粉洒上,便缩到一旁静待。
老鼠很快闻着味过去了,容汐瞧它吃了那米渣,没过一会儿就浑身抽搐着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