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帝盯着他,质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你昨日被捕时为何不早点交代?”
“奴、奴才不敢啊!”钱辛佯作忌惮之态,抬眼偷瞧皇后,“因为……因为此事也涉及皇后娘娘……”
听到最后几个字,席间众人纷纷抽了口冷气,原本的议论私语全都噤了声。
谁料事情竟牵扯如此之大,众人各怀心思,却没人敢乱吱声了。
春日的湖心亭,穿堂风却凉飕飕的。
皇后心中发凉,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后脸色微白,指着钱辛的手有些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血口喷人!”
钱辛一副惊吓貌冲盛文帝一个劲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说得都是实话啊!”
盛文帝喜怒不辨,只道,“说清楚。”
“陛下!司宫令找到奴才时,奴才原本不想答应帮忙,是司宫令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奴才才不得已而为之!贵妃娘娘审问奴才时,奴才也是顾忌皇后娘娘,所以不敢说出,而今日有陛下做主,奴才方敢说出实情……”
钱辛哭丧着脸,头嗑的咚咚响,闻之言辞,也尽是哀恳肺腑之意,倒叫不明真相的旁人,多信几分。
“皇后娘娘,此事可真?”贵妃佯作惊讶,目含挑衅地看向皇后,“臣妾们平日都道皇后娘娘贤良宽仁,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皇后此时自然已明贵妃意图,心中恼怒,但她依旧坐得端正笔直,保持着六宫之主的端庄和尊严。
“无稽之谈。本宫与安美人素无仇怨,何故要谋害于她?再者安美人孕事,大伙也都是今日宴上才知,本宫又怎会未卜先知,提前谋害?”
“臣妾听闻之前安美人犯了旧疾,是皇后娘娘常去探望?”贵妃掩唇道。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关心嫔妃,为陛下分忧,理是应该,倒确实不如贵妃日子潇洒自得,从不探病。”皇后侧目。
贵妃微笑,“臣妾成日忙着侍奉陛下左右,才没能得空去探病安美人,皇后娘娘空闲多,自然去的多。故而臣妾觉得,您与安美人接触的多了,多知道些什么也不奇怪。”
挑完事,贵妃给素心递了个眼神。
素心了然,忙一脸悲愤跟上继续挑事:“怎会如此……这半月来皇后娘娘常来探病,主子还很感动,说皇后娘娘心善,所以在皇后娘娘面前未曾掩饰孕态,如今才知……原来您并非关心主子,而是另有图谋……”
皇后攥紧手心,不因怒火,却因寒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早已明白后宫中难有真情,但一腔善意换得如此恶意,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容汐看在眼里,煞是早已料到,此时也仍是感到厌恶。
她上前一步,视线凌冽地扫过跪在一旁的素心和钱辛,“不过是两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和无端揣测罢了,没有证据之事,如何能污蔑皇后娘娘清白?”她望向盛文帝,“陛下圣明,想必不会被言辞蒙蔽。”
盛文帝不语,仍是喜怒不辨,心思难揣。
“陛下,有证据的!”
素心忙道,“主子出事后,奴婢回安和宫找寻那香膏,发现瓷瓶里还有少许残余,还请陛下让太医鉴断,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此事关系皇嗣性命,臣妾恳请陛下派人查明,严惩凶手。”
贵妃在一旁帮腔,心中暗爽,如今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进行着。
皇后的心更沉了,贵妃显然有备而来,陛下派人去查,恐怕查出的也不是真相,而是坐实她“罪名”的证据。
皇后一贯温柔平和的眸中闪过一丝焦虑与阴霾。
“既然如此,奴婢也恳请陛下查明香膏真伪。”
容汐叩首,众人发现竟是“疑犯”发声,不由惊讶。
皇后也看向容汐,这明显是贵妃做下的局,她不信容汐看不出来。
贵妃更是嘲讽地眯了眯眼,上赶着送死,不错。
容汐回给皇后一个安定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扫试一圈,扫过素心,扫过钱辛,道:
“只是若此事查明与皇后娘娘无关,奴婢还请陛下将造谣污蔑者、以下犯上者严惩,以正宫纲。”
那目光收起安定,变得锋利,最终落在了贵妃身上。
第21章 上巳宴(下)
盛文帝最终下令调查香膏真伪,那残余少许香膏的瓷瓶很快被人从安和宫搜来,此刻正交由葛太医之手,鉴断真伪。
葛太医皱眉研究半天,还未给出答复。
贵妃指尖轻敲桌案,有些不耐烦了,“葛太医,您医术高明,还没查出来吗?”
刚才那容汐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内涵她,不知死活的奴才,她迫不及待想看她死到临头的场面。
葛太医放下瓷瓶,躬身向前一拜,“回陛下,回娘娘,臣已查明,这香膏是真品。”
席间顿时哗然,折腾这么一圈,合着竟然是真的?
“怎么可能!?”素心大惊失色,不该啊,她之前明明检查过,尚服局送来的确实是假香膏。
贵妃也一惊,忙问:“葛太医,你当真仔细检查了?”
“回娘娘,老臣检查了三遍,不会有错的,这瓶香膏确是由巫山香瑶所制。”
贵妃脸上没了笑,也失了从容。
皇后此时终于明白容汐目光中的安定是何意了。
这出戏,原来早已反客为主。
她再次与容汐对上目光,短短一瞬,心照不宣地得到了默契和支撑。
皇后面向盛文帝,“陛下,臣妾被诬事小,皇嗣被害事大。既然臣妾的清白已经证实,那眼下第一要紧事是查明安美人腹中皇嗣究竟为何人所害,还那孩儿一个公道。”
她又看了眼变得安静如鸡的贵妃,微微一笑,“贵妃先前最是义愤,如今怎地不言语了,是谁害了安美人腹中皇嗣,贵妃可有见解?”
贵妃僵硬地堆起一个笑,“先前被这两个奴才的胡言乱语诓骗,是臣妾之失。”她扫了眼素心和钱辛,飞速甩锅,“如今既已查明是这两个奴才造谣诬蔑,想安美人小产也定是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严惩此二人。”
盛文帝垂视跪在下面的素心和钱辛,“你二人,可有辩解?”
两人跪趴在地上身子隐隐发抖,慌乱间他们微微抬眸看向贵妃,然而视线还未及就被贵妃一个警告的眼刀给打了回去。
贵妃此时心中虽然愤恨,但并不害怕。
这次计划之所以要大费周章借安美人借唐丽儿之手,就是为了即便计划失败,也有别人在她前面做替死鬼。
眼下唐丽儿换成了素心,贵妃更不怕了。
素心对安美人忠心耿耿,非常清楚如果卖出贵妃,她主子只会死的更惨。
至于钱辛,贵妃早就提点过他,关于他家乡老父老母的安危。
这二人瑟缩着,不敢再看贵妃,只哀哀喊着“陛下饶命”,什么都无法解释,听上去悲凉又无力。
容汐听着那一声声哀泣,想来若不是今次逆天改命,悲凉又无力地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就是她了。
一开始看到戏本时,容汐不明白自己最后为何会认罪。
以她性子,即便只有死路,也要死的清白,决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直到把真相都弄清之后,她才明白,她的认罪恐怕是为了换取皇后娘娘的无罪。
在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只有她一口咬死全部是她一人所为,皇后娘娘并不知情,才可能保住主子,了结危机。
如今命运反转,事情的结果却好像没变,不过是换人替主赴死罢了。
容汐理解素心,但并不同情。
因为她们并不相同,她是冤死,而素心不冤。
做坏事总要付出代价的。
并且,容汐决定要让所有做坏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既然主仆情深,何必替死,不如黄泉路上一起走。
“陛下,奴婢听闻素心姑娘最是忠心侍主,今次为何会谋害主子腹中龙子,这其中着实蹊跷。”容汐上前躬身道。
盛文帝沉吟,“你有何解?”
“奴婢斗胆,想问葛太医一句。”
“问。”
“葛太医,您之前说安美人已孕两月,可准确?”
“臣于宫中任职四十年,诊脉无数,自是可保准确。”
“既如此,奴婢着实有一疑问,还请陛下恕罪。”
盛文帝抬手,示意她可讲。
“若孕两月,可知安美人应是今年一月得喜,但是依奴婢记忆,安美人一月并没有侍寝。”
话音落下,席上又是哗声一片。
谁都能听出容汐话里,意指安美人私通,而所怀之子可能根本不是皇嗣,那所谓被害小产,可能也是为了铲除腹中孽子自导自演的把戏。
素心心中一紧,张口欲替主子辩解,可转念一想,她当前是个“叛主害主的恶人”,似乎没有立场替安美人辩解。
嫔妃私通是大罪,皇帝一发怒,犯事嫔妃多是死罪。
素心嘴唇蠕动却不能出声,跪在地上干着急。
盛文帝的脸色果然变了,他一拍桌子指着容汐道,“大胆,两个月前的事情,你如何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