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汐思忖着,“你的职业,倒是与我们那里的伶人倡优颇为相似。”
她想起以前还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时候,每到京城温陵名角登台演出,一时也是万人空巷的热闹景致,虽然人数上还是及不上他就是了。
如此看来,在这个世界里任南逸一定是鼎鼎有名的角儿了。
任南逸不知道容汐在想什么,只是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些烦躁不安。
虽然他对历史知识了解不多,但古人最瞧不上戏子,他还是知道的。
这女人总以古人心态自居,所以,也会这么想吗?
越想越烦闷,任南逸心里憋不住话,索性问了出来。
“我听说在你们那里,伶人倡优不是什么好营生,人们都瞧不起他们。”
他手上佯作不经意地继续擦着已经没汗的脸,眼睛忍不住往容汐那里瞟。
容汐不置可否,他那样说,也没错。
名角们虽受追捧,但人分三六九等,他们还是社会的最底层,更不要说那些默默无闻的优伶们,多是活得卑微凄惨。
但容汐并没有瞧不起他们。
“虽风气如此,但无论士农工商,还是教坊里的伶人倡优,亦或是我们这样的女官宫吏,追根究底,大家不过都是讨份生活罢了,没有什么可互相苛讽的。”
她做过书香门第的闺秀,又做过卑如尘泥的丫鬟,做过执掌内廷的司宫令,也做过命贱如草的小宫女。
浮萍二十载,方得知,人若硬要瞧不起谁,到头来都是瞧不起自己。
任南逸放下手中的毛巾,敛去了不经意,专注地盯着容汐的神色直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眸中仿佛有沧海桑田,时而沉思,时而又陷入漫漫回忆,好像真的经历了许多风霜一般。
任南逸又想起闻凯对容汐的描述,明明青春年少,却成熟老练,像贵族一般端庄孤傲,又像军人一般刚强锋利。
他知道闻凯看人一向是准的,而且就他自己而言,越与她接触,也越觉得她神智不像病态。
任南逸皱眉,脑海中匪夷所思的念头又翻涌上来。
她真的是那个遥远年代的深宫女官吗?
可这样想,又有对不上的地方。
《南温丽歌》的剧本虽有改编,但像容汐这样在正史野史中皆有记载的人,其重要特征和事件,还是会按照历史记载基本还原。
历史上的容汐,是个奸佞狠毒的人。
她依仗手中权势,肆意凌虐宫人,甚至狂妄歹毒到胆敢谋害皇嗣性命,最终事情败露,方被治罪处死。
任南逸实在无法将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与眼前的容汐相对应。
就凭她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任南逸就认定她不是个坏蛋。
这样看来,这两人明明不同,根本对不上号。
任南逸松了口气,摇摇头,果然是他胡思乱想了。
“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被容汐的声音拉回了神,任南逸拢回思绪,托词道,“我只是在想,你那里的人挺可怜的,在我们这里做艺人,不会被人瞧不起。”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做艺人,也不是为了讨生活。”
容汐有些困惑,“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高兴。”
任南逸长腿伸展,放松地往沙发背上一倚,黑曜般的双眸在灯光下更加丰神俊朗。
“虽然说能赚钱也高兴,但最初决定成为艺人,只是因为我喜欢舞台,喜欢在舞台上的自己,喜欢这样活着。”
喜欢……这样活着?
容汐不由笑了,“那你是个极幸运之人,这世上,能选择怎样活着的人不多。”
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论高兴与欢喜,现在在她心里,主子高兴她就高兴,主子的欢喜就是她的欢喜。
任南逸对她的笑并不在意,“我倒觉得那是因为很多人不敢做出选择,才找一堆理由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他望进她的眼眸里,自信而坚定,“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活着的模样。”
他的目光像是撞进了她眼底深潭的小小石子,在容汐的眸中漾起一圈波澜,可转瞬又被墨色吞噬,归于平寂。
她垂眸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明白他这一番话是出于好意。
只是生于安乐之中,有许多事,他不懂得罢了。
第12章 秘密
崭新的朝阳升起,金色光芒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卧室的镜子上。
容汐摘掉左眼的纱布,镜子里的人,容貌已经恢复如初。
时间匆匆,今天已经是她在这异世的第七个清晨了。
算算时间,她不能再停留了。
其实前两天眼睛的淤肿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想到离开此地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心中不由有些难舍。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已经在她的心上留下了印记,想必日后忆起时,定能会心而笑吧。
“容汐,你准备好了没,要出门了。”门外传来任南逸的声音,在催促她。
离开的事,她还没有告诉他。
犹豫了一下,容汐又将纱布眼罩重新戴上,走出了房门。
“好了,我们走吧。”
就最后一天,等今晚回来,就离开。
第一天的时候,容汐认为任南逸是个懒汉,但这些天过去,容汐收回这个看法。
天天跟着他,才知他的工作忙碌非常,常常一大早出门,半夜才能回家。想来那天他睡懒觉,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吧。
保姆车已经等在楼下,上了车,朱宇照例和任南逸说了一下上午的行程。
这几天跟在任南逸身边,容汐留心观察学习,已经能听懂不少事情,也学会使用一些简单的日常器物。虽然许多物事尚不能完全理解其原理,但好歹会照葫芦画瓢用起来了。
听朱宇的话,今天上午的行程,好像是去谈一个电影。
到了地方,任南逸的经纪人陈韦也等在那里了。任南逸交代她和朱宇等在外面,随后和陈韦一起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是电影项目的制片和导演。
磨砂玻璃门被关上,容汐听不见也看不见会议室的情况,只听得身边的朱宇絮絮叨叨地和她唠着。
“上天保佑,一定要拿下。”朱宇一脸虔诚的祈祷。
容汐问道,“这个电影,很重要吗?”
“那当然了!”听到容汐这无知的问题,朱宇便停不下嘴了:“陆导那可是华语圈数一数二的大导演,这电影不论题材还是制作,一看就是奔着拿奖去的好片子。”
“电影是双男主,其中一位已经定了影帝胡啸,剧本里另一位男主的设定是个少年人,陆导便想从新生代里挑一个。这下子好多小生都来试镜,挤破头了想抢下这个角色,毕竟是提升咖位和口碑的大好机会。”
容汐一边从他的一堆话里过滤关键词,一边问,“任南逸也想抢吗?”
“肯定啊!不过,我哥英明神武,咖位和口碑都厉害的很,想要这个角色倒不是为了这个。”朱宇非常自然地吹着彩虹屁。
“那是为了什么?”
“哥之前看过这电影的剧本后就特别喜欢,一直非常希望可以参演。”
容汐点点头,凭喜欢做事,倒像是任南逸的风格。
窗外的日头逐渐升上中天,等待的时间里,朱宇又和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关于电影的事,容汐一边消化着新名词,一边也暗暗希望任南逸能如愿以偿。
又过了一会儿,磨砂玻璃门终于被推开了,任南逸和陈韦走了出来。
朱宇忙上去问,“怎么样?”
陈韦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档期能赶上,放心,基本谈妥了。”
朱宇满脸喜色,要不是在人家办公楼里,估计他都能原地蹦迪。
容汐望向任南逸,他往日桀骜不驯的眉眼,今天难得的舒展如春日柳叶,眉间唇角都携着笑意。
他心情很好。
容汐望着他,眸中也不由染上了一层明媚。
走出影视大楼的路上,容汐从陈韦和任南逸的对话里大致了解到,陆导很讨厌演员轧戏的行为,挑演员除了看角色契合度和演技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拍他的戏,全程不能轧戏。
电影在初秋开机,而任南逸在这之前有一个电视剧,正好赶在电影开机之前杀青,所以陈韦才说出那句“幸好档期能赶上”。
基本听懂了他们的话,容汐觉得挺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南逸似乎不愿提起那部电视剧的名字,每次陈韦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任南逸就岔开话题。
容汐有些困惑,那部电视剧是什么禁忌吗?
陈韦还有别的事,在门口告别后就独自走了。
朱宇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把手机上的行程表给任南逸看,“哥,还有时间,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任南逸若有所思地盯着行程表,没有回朱宇的话,而是停下脚步对容汐道,“今天下午行程太多,要不先把你送回家歇着吧。”
容汐一愣,不知今天为什么突然要把她送回家,明明前几天行程也很多,但他从没说过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