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不是老家,他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人生地不熟的。
徐家这人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虽说不甘愿,还是犹豫起来,只依旧不肯轻易松口。
赵锦轻声叹息,上前一步,细声细语地劝他:“那位叫夏志明,是柳国公家的世子,在京中一呼百应的人物。且……”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别管遗书是真还是假,既然说是留给杨玉英,你怕是很难全部拿到了。”
“杨玉英和登州知府刘承羽私交甚密,她母亲又是荣国公府的三夫人,虽生父只是登州军户,不真个是荣国府的千金,在外面也足够唬人。”
赵锦轻声叹息,语调颇意味深长。
“怕她不成?”
老人登时蹙眉,“我还当是什么厉害人物!老朽是个平头百姓,可我家这小子,已是徐老爷的嗣子,那就是侯爷的孙子,还怕她一个不知哪家哪姓的黄毛丫头?”
赵锦似是吓了一跳:“老人家千万莫要如此,我这位同窗可不简单……”
“我哪里不简单?有空到要请赵同学指教指教。”
杨玉英这才从暗室出来,绕到正门。
赵锦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如此细语,她还能听得见,却不见慌乱,只是摇摇头,无奈苦笑。
眼下也不是和赵锦计较的时候,杨玉英抬头看向诸位先生,和门外一众同学:“长平书院是先生一生心血,既然留给我,我今日就做一次主。”
“曲先生,劳烦您暂代山长之位,顺便请先生们整理徐先生的私产。全部同长平书院一起归公,请刘知府做公证人,徐山长的一应私产,皆用于长平书院教学事宜。”
那边那老头脸色倏然大变,还不等他跳脚,杨玉英就招招手,外面登时冒出来一群身强体健,腰佩宝刀的护卫。
登州尚武,长平书院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经受过严格训练,而且人人都见过血,可不是寻常家丁可比。
起码五十个彪悍护卫一出场,老头的腿就有点软,面上表情一凝,都到嘴边的话不自觉便吞了回去。
“天色不早,请徐茂徐老爷和徐希小公子暂去后院歇息。”
杨玉英平淡地道。
为首的护卫向前一步,冲一老一小笑了笑:“二位,请。”
老头额头上不禁冒出几颗汗珠。
不光是看这些护卫觉得骇人,还有……他自来就没自我介绍,毕竟今日的重要人物是希小子,可对方是怎知道他是谁的?
难道他没来之前,人家就得了消息?
都说聪明人容易想多,其实蠢人也一样爱多想。
这么一琢磨,老头就觉得,最好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来日方长。
一老一小跟着护卫老老实实离开。
杨玉英这才上前给徐山长进香,且还极为认真。
“先生,你这么一去,学生们也不知多少日子心思不在学业上,或许这次京城大比,咱们长平书院连登州其它几个书院,例如梧桐书院和蒙氏书院都有所不如。”
“您以前还打算与江南书院争一争风头,纵然比不了皇家书院,也要在算术一门上压其一头,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呸呸呸呸!”
暗室里,徐忠明捂着头喊头疼,“真要被你个小丫头给气死!”
杨玉英打算给徐山长守灵,所以,徐山长满肚子的抱怨,自然也就无人能听。
赵锦迟疑了下,还是小心走进去同杨玉英解释两句:“……我只是觉得,在先生灵前闹起来不好看,说几句好话,哄一哄那人罢了。”
杨玉英挑眉:“赵同学想得到周到。”
赵锦低下头:“到底是山长的族人,还有一个是山长的嗣子,按理说……身为山长嗣子,继承山长的私财,本是理所应当。”
“周到人。”
林官从后头冒出来,懒洋洋地道,“你还按理说,你大顺律考及格了没有?徐山长的遗书你没听是吧?是不是夏志明念的不够清楚?”
“按照你的意思,咱们徐山长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钱,他还不能决定留给谁了?”
赵锦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在乎。
林官扭头进入灵堂,跪坐在杨玉英身边,垂目不搭理她了。
赵锦脚一顿,就听曲先生道:“都回吧,累了一日,回去歇歇。”
显然,就是想给徐山长守灵,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赵锦只好慢慢转身离去。
曲先生这才转头瞪夏志明几人,摇摇头:“你们……算了,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刚才那封遗书,的确是徐山长的笔迹没错,这一点,曲先生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但是,看那墨迹,墨汁还没有干,一摸都能摸一手,明显才写的。
“闹什么!”
曲先生也是一头雾水。
夏志明他们也没想半点破绽不留,反正遗书捏在手里,暂时不会给人看。
灵堂里安安静静,三人跪着都有些无聊。
夏志明忽而压低声音:“你向来怜香惜玉,对女子都很温柔体贴,自诩风流君子,刚刚怎么对人家赵锦如此无礼?”
林官特别无辜地看了看他:“你这就错了,我只对美人温柔体贴。”
“哦?那你当初去人家猪肉李家,面对李阿娘还笑靥如花,好话一串一串来?”
“夏公子,你这觉悟可不怎么高,怎么,二八佳人可以是美人,半老徐娘就不能是美人?八十岁的老妇人就不能继续美?美人永远是美人,你管她多少岁。”
林官笑道。
第114章 闲叙
杨玉英失笑,难得在这两人斗嘴时插了一句:“林官此言,深合我心,该赏。”
连夏志明都笑。
林官赶紧哭,一边哭还一边去压夏志明的头,以免旁人再瞧见他的脸。
灵堂里跪的都是徐山长身边最看重的学生,先生在里头,学生们在外头,在此地笑,着实有些不应该。
若是让外人瞧见一星半点,夏志明的名声可就好看得很了。
外头忽然下起雨。
年节将至,早下了几天雪,竟然还落雨。
里面教琴的王先生,忍不住抚棺痛哭:“忠明兄,这必是老天也为你落泪!呜呜呜呜!”
杨玉英:“……”
她就想知道,暗室里,徐山长他老人家,此时此刻亏心不亏心。
又过了三日,停灵就已有十日。
徐先生身边的几个老伴当就操持着要扶灵回乡,点了几个平时常伴徐先生左右的学生,都是男子,只道这几个身强体健。
至于其他几个爱徒,先生早就说过,这种苦差,就不要他们去了。
否则病了累了都耽误学习。
“孝在心,心里念着先生的好就成,这回回乡,千里迢迢,人多也乱,就不要耽误来年大比。”
他们都是相当能干的人,甚至没惊动学生,先生的灵枢就趁夜远去。
徐家那位老人家差点没给气得吐血。
“这是作甚,徐希可是老爷的儿子,就是要扶灵回乡,也该是他去!”
不过这么一口黑锅,长平书院的先生们却是不肯接。
徐山长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书院的先生们其实只是外人,管不了那么多。
山长的老伙计们要走,他们能如何?
曲先生也好说话:“若觉不妥,去衙门递状纸便是,想怎么打官司都无妨。”
长平书院也不怕被人告。
徐家那老头是一点法子没有,让他这般走,又很是不甘愿。
徐忠明全副身家都留在登州,他们捞不到好处,灰溜溜回去怎么得了?
虽然徐家说起来和永宁侯那是同出一族,可是族中早就落败,像他们家,不说穷得吃不上饭,可因为儿孙太多,着实有点闹饥荒。
这一路上从平州到登州,说起来只四百里的路,花费可不老少。
尤其是临到登州,他还包了个蜂腰肥臀的姐儿,那滋味,美得很,可也耗钱耗得厉害。
如今事没办成,钱可就都得自己掏,想一想就心疼的厉害。
徐家这老头带着个小孩子,硬要留书院,书院的先生们实在是没法子。
至于学生们,除了鸿鹄班的,齐先生留他们下来加课,还有一些武科的学生,也闷声不吭地留下,其他的都让曲先生赶走,毕竟要过年,怎能不回家团圆?
杨玉英和夏志明坐在试剑堂外的凉亭内,一方石桌,二人下棋。
夏志明的棋风同他的人有些不同,到不是多么锋锐,而是有些飘渺诡谲气,尤其喜欢兵行险招,时常会让杨玉英都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杨玉英就着茶水,把这点感触说出来。
“世人常说什么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之类,我看,很有不妥。”
夏志明也笑:“这到是。前朝那位奸相,陷害忠良的事做了多少,好好的江山到有大半是他给祸害了,当时朝中,真正的血流成河,但即便到现在,也没人不承认他有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还长着一张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的面孔。”
说着一笑,“不过我这棋,以前到不这般。”
他以前下棋喜欢漂亮的形,有时候为求漂亮的形,宁愿多失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