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做小厮打扮的少年郎低头不语。
“真的,早些年我画的美人图,你难道没看?是不是个个都是那副模样。”
小尹一怔,回忆了一番,居然还真是。
这家伙擅画,尤其擅画人物,画的几幅私藏不卖的美人图,果真衣着打扮与刚才那姑娘相类。
“真巧啊!”
公子喃喃自语。
是人都有喜好,他的喜好全是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因为身边并无兄弟姐妹,幼年母亲又早逝,他很少和女孩子亲近,自然也没有女孩子能做参考,作画时一概全凭自己喜好。
今天一下车,画中人活脱脱出现在眼前,可是吓了他好大一跳。
“若非我向来稳得住,差点以为见了画中女仙,哎,要是吵吵起来,唐突佳人,那可是罪过。”
身边小厮小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呻吟道:“你还有心思管旁人?”
少年公子一抖油纸伞,伞身合拢,顶部弹出一条细线,飞上半空卷落一颗熟透了的柿子,在身上擦了擦,划开一道,咬了一口。
“唔,好吃。”
赵奕为杨玉英安排的宅子极好,若想幽静,院门一闭,便能尽享清幽,若要嫌冷清,大门外穿过小巷,处处是文玩古董的商铺。
后门开,则是登州城颇为热闹繁华的庆荣街,街道两旁,食铺酒肆茶楼一应俱全,卖艺的,卖唱的,手艺匠人也是数不胜数,每逢傍晚,华灯高照,游人如织。
杨玉英独坐书房看书,赵奕给安排的丫鬟下人们到是经常可以出去玩,每天都能看到很多新鲜事,回来就给她说几个登州城的小乐子,博君一笑。
数日过去,长平书院考核开始的日子临近,杨玉英好几日都没出门,略有些闷,这日天气不错,她就打算出去放松放松。
而且,临离家前,青霞观给杨玉英送了一盘子通窍丹,据说服之脑清目明,杨玉英试了试,药效且不去管,但那淡淡的薄荷味蜜丸,居然颇为爽口,一点也不似寻常丹药那般苦涩。
她一路上当糖豆嗑了小半瓶子,这般喜欢,怎么也应该准备一份回礼。
到不必什么稀罕物,多准备些吃食零嘴就很好。
李道长最疼小徒弟们,对他们家的小道童好,哄小孩子们高兴,到比对她好更让她开怀。
杨玉英拿了钱袋出门,刚走到街市上,就听前面有个极暴躁的大嗓门道:“奸商,一斗米敢卖三角钱,明明去年才一角而已,今年翻了三倍!你今天降价不降,你要是不降,我高义拼着大牢里走一圈,也得先弄死你,好给我们老百姓出口气!”
周围一片嘈杂。
左右好些书生指指点点。
杨玉英一时也觉有意思,抬头看去,就见说话的大嗓门身量高,脸色微红,却是一身儒装,粗大的肩膀上还背着个书箱,竟似读书人模样。
“你说,你今天降价还是不降!”
被他拎住的粮铺掌柜满头大汗,苦哈哈地道:“这,这,小的说了也不算啊!”
大嗓门冷笑:“不算数?那很好,赞同老子的人多,所以老子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一清清爽爽的男音忽然响起。
“这位仁兄,此言差矣,我看,在这的乡亲们,赞成人家掌柜这定价的,才占了大多数,大家都不乐意粮食降价呢。”
大嗓门愣了下,暴怒:“哪里来的小白脸,说的什么屁话!”
杨玉英顺着声音看去,见此人正是她那‘邻居’。
说起来因忙着准备考核,到没进行睦邻友好一类的活动,不过,周围的宅子多数都租给要报考长平书院的考生们了,而且还不似一般的考生,这位有一点可能是她未来同窗。
被那大嗓门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这公子哥竟是不急不怒,神色淡淡,面含微笑。
“兄台别急,你若不信,我们问一问?”
公子指了指旁边正拎着麻袋采购粗粮的一老汉,“老人家,这米价,您觉得需不需要降低些?”
那老汉登时就吓了一跳,冷汗都冒出来:“又要降价?可不能啊,好不容易才涨上去些,不能再降了。”
公子耸耸肩,伸出手,修长洁白的手指点来点去,接连点中好些人。
人人皆道粮价再不可降。
那大嗓门瞠目结舌,半晌怒道:“你这是搞什么鬼!”
“仁兄,在下又不认得你,更不认得这掌柜的,怎么会搞鬼?”他笑起来,施施然拱手行礼,“在下夏志明,京城人士,在京里还有两分名望,在此便以我这名声作保,这位掌柜的粮价并不算高,比之京城,还略低些,不过比江南等地,略高些许。”
“看来登州刘知府,治理地方有方,来年考评,必是优等。”
大嗓门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杨玉英也侧目:“夏志明?”
他要是夏志明,那才有鬼。
第72章 此君有趣
杨玉英见过夏家的那位翩翩君子。
文武双全,先中武状元,再拿文状元,乃是当今陛下极爱重的少年英杰。
虽然人人将他和国师岳东楼的爱徒高云超并称,号京城双绝,但是高云超目下无尘,骄纵气太浓,在杨玉英看来,他能与夏志明并列,更多的到是因为他有个好师父。
幼年时杨玉英曾与夏志明有一段交往,隔一世之久,其人音容笑貌依然未曾忘却。
眼前这个,怎么也不能是那位明珠玉璧夏公子。
这位自称夏志明的少年公子,言笑之间忽悠得那大嗓门满脸懵懂迷惘。
杨玉英不禁失笑。
此人到是好眼力。
他选来询问的,全是本地农户,所谓谷贱伤农,若是登州的粮食便宜了,必然会使得好些农户收入大减,今年才好些,农户们怎么可能愿意粮食再降价?
而且人家粮铺卖的还是精细粮。
多少农户指望把家里的细粮卖出高价,换足够的粗粮回去养活妻儿老小。
不过,小小粮价里头的因果多得很,不是这么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此时远不到要担心粮价便宜的地步。
登州自古便是苦寒之地,粮食产量并不丰盛,又长年累月有战事,粮食怎么会便宜的起来?
一晃神的工夫,大嗓门已经掩面遁走,那少年公子悠悠然伸手搭在粮铺掌柜的柜台前,轻笑:“我瞧你那碧梗米很不错。”
掌柜的闻弦歌知雅意,连忙称了一斗递过去。
“咳。”
少年公子微笑不语。
掌柜的赶紧又称了一斗。
少年公子这才笑起来,冲身边小厮道:“愣着作甚,怎能等着人家送家去,多没礼貌!”
那小厮面孔抽搐,似乎在丢人和更丢人中犹豫片刻,终究选择前者,老老实实上前两步,接了米。
杨玉英失笑出声。
少年公子回头,目光温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杨玉英又笑:“公子很得意?”
少年大大方方点头:“有点。”
“你觉得自己事事都算到了,人心在你掌中?”杨玉英扬眉问道。
少年公子眨了眨眼,眉眼间似乎隐约流露出些许得意:“这话有点大,但也不算错。虽然今天遇见的只是小事一桩,玩笑而已,可这世间所谓的大事,又能比小事复杂到何处?”
“世人之心,我看多数都浅显明白。因势导利,布局设谋,不怎么难。”
杨玉英点点头,笑道:“嗯,说的不错,你谋算了刚才那儒生还有粮铺掌柜,为了两斗碧梗米,挺聪明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算到你这两斗米拿不回去,还有可能挨顿揍,纯粹是白费力气瞎折腾?”
少年沉默片刻,默默转头,就看到刚才被他挤兑走的大嗓门就坐在不远处的河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再左右四顾,便见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堆身形壮硕的汉子,人人眼冒凶光。
少年愣住,喃喃自语:“这还真没想到!”
杨玉英轻笑:“如果你真的算无遗策,就不会去招惹刚刚那位儒生,他穿的鞋叫八角鞋,别的地方平常,就是特别能抓地,是登州泼皮们喜欢的样式,他肤色偏红,痕迹很重,显然经常在街面上,河道上游荡,如果我没猜错,此人应该是登州这边泼皮里的一号人物,而且是个暴脾气,看手脚的痕迹,肯定经常打架。”
她慢条斯理地说话间,无数泼皮汉子冲至,少年叹了声:“还是没经验!”
说完撒腿就跑,他身边小厮吓得尖叫一声,手一哆嗦,米就朝着追过来的泼皮抛去,也抱头鼠窜。
“哎哟!”
少年一边跑一边捂住心口,“我的米!”
碧梗米极稀少,登州这边就更少,他这阵子手头紧,都很长时间没吃到一口香喷喷的米饭了。
“呜呼哀哉,我心实痛,必须饮酒一觞!”
杨玉英手搭马脖子,一边笑一边看着他跑,心下到觉得此君有趣。
看了会儿热闹,她便起身回去,顺便打算给赵奕送个信,说明一下有人冒充夏志明的事。
这少年看起来到不是恶人,但也不能任凭对方胡来,她与夏志明,好歹还有一段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