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后来再见夏公子,竟然对面不相识,从此,她心里仿佛长了个洞,一触就疼,鲜血淋漓。
偏偏这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恼,对谁都不能提,甚至没法和母亲解释。
晃神的工夫,朱门洞开。
体态修长,腰佩宝剑,一身精干的小厮板着脸请她们进门。
沈若雨踏进大门时,神色冷淡矜持,带着一点怨念,沈母眉心轻蹙,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两个人气势十足,但一路走,心中就一惊。
本以为杨玉英的日子应该过得很糟糕,没想到,她居住的是京城的宅子也远难相比的豪宅,仆从如云,各司其职,一派世家大族的架势。
穿过门洞,走入游廊,母女二人的身体就渐渐有些软,腰也略有点弯下来。
沈若雨轻咬贝齿,只觉悲哀,她们这几日过得凄苦,甚至连外出的衣裳也显落魄,可看看人家,处处奢侈。
沈母的面上似忧似喜,一时愤,一时惊,走到玉秀楼的花厅,抬头看杨玉英捧卷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地看过来,才猛地回神。
“沈老夫人,沈小姐,清晨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杨玉英伸手招呼两人坐下,身边的侍女npc姜微微端了茶水过来。
【姓名:姜微微,圣光会会长杨玉英的侍女,活动范围:圣光会驻地。外表高冷,性格粗疏,牙尖嘴利,最爱怼人。备注:她做的饭最好不要吃,她泡的茶最好不要喝,辛酸苦辣不知味。】
杨玉英瞥了眼自家驻地里,npc头上的各种标签,有的强调性格,有的强调特长,当然,大部分都只有名字,但也算做得精细了,每日作为他们的薪水消耗掉的金币,还算有价值。
沈母眼眶忽然一红,默默垂泪:“你说说你这孩子,脾气怎么那么大,你受了委屈,娘一定给你做主,何必去和彬儿硬碰硬,男人是什么样子,娘是过来人,清楚得很,他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你该好好和他说话,软一点,哪怕哭一哭,求一求,也比硬邦邦地闹他要好。”
老太太话音未落,杨玉英就笑。
旁边两个小侍女更是忍俊不禁,姜微微以袖掩唇,大大咧咧地冲沈母翻了个白眼。
“我们小姐要怎么软?承认自己不姓杨,姓赵?由着沈大县令坐享齐人之福?为了区区一两条腿遍地都是的男人,又哭又求,令杨家满门蒙羞?”
沈母气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发颤:“哪里来的臭丫头,掌嘴,还不掌嘴!”
“啧,连皇帝都嫌宫里的刑罚过重,不肯以自己的喜恶惩处宫女,你个老太太,到比皇帝老爷更神气哦!”
花厅几个侍女都抿唇而笑。
沈母眼都花了,转头看杨玉英:“玉娘,你也老大不小,该懂事了,赵锦那狐狸精算什么,便是入了我们家的门,也是个妾,伏低做小的命,怎能同你比?你想对付她,娘自会帮你!”
姜微微冷哼,小声呢喃:“我家小姐今年才十六,青春正好,以为是沈若彬那老白菜帮子,什么屁话。”
老太太的脸色有点吓人。
杨玉英真是挺担心沈母气死在她家花厅,处理也不方便,忙挥挥手示意姜微微下去,笑道:“沈老夫人以后可莫要说这些话,让人听到,对沈大人不好。”
“前些年陛下就下过旨意,禁止皇室子弟,朝廷官员纳妾,流连青楼妓馆。”
“沈县令如今官卑职小,旁人不在意他,他装瞎子,装聋子,只当不知道陛下的旨意,纳几个妾便纳了,谁也不在意。”
“可我身为杨家女,对朝廷律法可不敢不当回事,我与沈县令和离,对双方都好。”
“和离已成事实,我杨玉英与沈若彬再无半点干系。”
杨玉英神色淡淡,语气却并不冷硬,就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饭似的,平平常常。
沈母愣了下,半晌讷讷道:“哪里就这般严苛了,京里那些王孙公子们……也没见少纳几个美人。”
杨玉英轻轻一笑:“现在沈公子想纳美人,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只要赵夫人大度。”
的确,皇帝那旨意下了也没什么大用。
很早朝廷就不支持官员纳妾,在这方面有各种限制,寻常官员最多能有两个妾而已,可私底下哪个官员养的小妾也不少,只是没经朝廷‘认证’。
前阵子还有御使在朝上当面说,陛下下的是乱旨,一拍脑袋就做的决定。
杨玉英神色冷淡得很:“一会儿我还有客,若没旁的事,便不留二位。”
沈母一噎,显是没想到以前一向孝顺体贴的儿媳妇一点脸面也不给她。
偏杨玉英身边的小丫鬟也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还敢上门,胆子到不小,这是沈若彬识趣,乖乖同我们家小姐和离了,要是拖着没离,不知我们家欧阳庄主的剑,认不认他姓沈的是谁!”
沈母脸上一阴,恶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她到底脸皮不薄,被扫了兴,也只当杨玉英闹小性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老身自然有事。玉娘你如今幽居荒山,消息不灵通,娘跟你讲,半个月前陛下下旨,各州府择优秀书院学生报上去,选出最顶尖十人左右,进京参加评考。”
第28章 诘难
“我家彬儿说,朝廷对考评的事特别看重,皇帝陛下还亲派学政官员前往各地监察,想想也知,要是能从书院脱颖而出,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登州偏僻,只有长平书院一所最知名的书院,这书院的山长还不是普通人。”
“彬儿去拜访过他老人家,此人叫徐忠明,字介之,好似还做过帝师,皇帝老爷对其非常信任。”
“你弟弟要是到长平书院求学,可比他在京城和那些个权贵子弟争锋要好得多,至少机会比留在京城大。”
杨玉英:“……”
“我杨家只剩下我一个女儿,可没有弟弟能享这等好事。”
“什么话,杨家没男丁了,若林不也是你弟弟?他将来一定孝敬你。”
沈若林是沈若彬的幼弟,今年也十六岁,比杨玉英小俩月,那到是沈家唯一一个没和赵锦很亲近的,一直就是面子情。
唔,对自己也是面子情,虽然她供那小子读书读了好些年。
沈家人在读书方面都还算一般的有天分,连沈若雨也能写一写风花雪月的诗词。
“我儿从董周先生那探听到,长平书院这位山长喜欢弈棋,你不是有一套《见山堂弈谱》,是叫这个名吧,赶紧找出来,让彬儿给徐山长送去。”
“这等关键时刻,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还有你要彬儿还你什么嫁妆,还惊动了登州知府,这像什么样?自己家里的私事,如何要让外人看笑话。”
沈母面上隐带一点骄矜,还有些隐秘的得意,“彬儿有大志向,下定决心要带职再参加国考,朝廷如今重人才,我儿必能脱颖而出,到时说不得会连升三级,也给你挣回一诰命来。”
“玉娘,娘是过来人,你听我的,此时对男人好些,于人于己都没坏处,我沈家,不会忘了你的付出。”
沈母语重心长,说得自己都感动了,花厅里一干丫鬟面面相觑,半晌姜微微瞠目道:“败了,天下竟有比我脸皮还厚的。”
另一装壁花的小丫头也无语:“肯定是没见过咱们家欧阳庄主。”
“愣着作甚,娘都把台阶递到你脚下,还不赶紧顺着走下来,去吧,先拿《见山堂弈谱》给我,回头我让彬儿送去长平书院给徐山长。”
“对了,这几日清闲,你让你府里的下人来帮娘搬家吧,也没多少东西,一车运过来就是……”
“《见山堂弈谱》?”
沈母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略苍老的声音,音调很高,显然有些兴奋。
“要送我的?丫头你今天怎么这般乖。”
瘦无二两肉的老头一阵风似地闯进门,“弈谱真的有?不是说让先帝送给斡国小太子了?”
沈母脸上一阴,尚未开口,沈若雨忽然色变,拉住母亲的衣袖,上前盈盈一拜,轻声道:“见过徐山长。”
老头瞧她一眼,登时明白究竟,不禁蹙眉:“你说你们,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看着也是体面人,还是云海县令的家眷,不说给沈县令增添点光彩,到把心思花在歪门邪道上。”
“我早与沈若彬说过,长平书院就是一普通书院,天下芸芸众生,但凡有向学之心,无论姓名来历,通过考试便可入书院就读,你们是听不懂话么?”
沈若雨一时有些羞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瞳子,低声道:“山长别误会,我与母亲是来探望嫂嫂的。”
徐山长一愣,登时转头看杨玉英,脸上带出些痛心疾首:“你和那个沈县令成亲了?他一个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却连《九章算术》、《孙子算经》都没读过,不懂‘方田’,不懂‘粟米’,不懂‘商功’,难道就不别扭难受?”
“老朽与他聊了不过十分钟,不痛快了小半日,幸亏如今朝廷科举取士的改革进展得越来越顺利,考官们越来越认真,已很少让纯粹腐儒混进朝堂了。否则,将来满朝文武都如沈县令,老朽想一想都觉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