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他们这些书生,平日里表面谈起胭脂街就一脸的鄙夷,可私底下照样十分好奇。他前些时候才特别心动过,只是到底要脸面,胆子小,只是想想而已。
陈奇还在忐忑,杨玉英已经抬足进了旁边的赌场。
按说这类赌场平日里真没见女人进过。
齐州这边的风气真还没那么开放。可杨玉英一步走进赌场大门,门口两个眉目秀气,面容讨喜的打手,竟是视而不见。
陈奇心下惊异,只是还不等他问,一眼就看到周岩左拥右抱地坐在赌桌旁边。
“他竟然会赌博?”
陈奇简直要晕倒。
虽然他和周岩其实都算不上多么乖巧,可是周岩敬爱父母,经常说自己学业无成,害得爹娘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一定得节俭些,不该花费的银钱绝不肯乱花。
陈奇觉得就是自己因为好奇,受不了诱惑跑去赌个几把,周岩也不该去。
赌场里气氛热烈,好些赌徒已经赌红了眼,周岩也笑得肆意,桌前堆叠的筹码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周岩的眼睛亮得可怕,陈奇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坐在赌桌前的周岩,和他认识的已经完全不同,他认识的周岩是个沉闷忧郁的人,多思多虑,心思细腻,对家人有一份沉重的责任感,才时常显得有些老态。
可眼前这一个,那双眼睛里充斥着癫狂,让人心惊胆战,不敢对视。
陈奇咬咬牙,压下心中的异样和害怕,走过去抓住周岩的衣服,低声道:“快别赌了,回家吧。”
他顿了顿,“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与你何干?”
周岩不悦,一挥手扫开陈奇,蹙起眉漫不经意地道,“若要玩就坐下,要是不想玩便滚,这里可不是你撒泼捣乱的地方。”
“你!”
陈奇气得心口疼,就见几个赌场的打手频频向这边看过来,他冷哼一声,打手算什么,他以前自然怕,但是今日有大师在,他什么都不担心。
摩拳擦掌,就准备把周岩带走。
“大师,咱们拖他出去?”陈奇小声道,话音刚一起,又轻轻落下来,“大师?”
回头四顾,竟没了杨玉英的踪影,陈奇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来回走动,四下张望,仔细一看,就见这位‘大师’正饶有兴趣地围着各个赌桌看,似乎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
他简直无语,咬咬牙,暂时先不管周岩,忙一路小跑跑到杨玉英身边:“大师,咱们快带上周岩走吧。”
杨玉英诧异:“带走?凭什么?”
陈奇:“……”
杨玉英轻笑:“这赌场既然开门,肯定是本地允许它开,不犯法,对吧?”
陈奇轻轻点头。
“周岩在赌坊里赌,赌资是拿的人家自家的钱,不是我们的,我们又不是周岩他爹,他娘,凭什么管他?”
杨玉英耸耸肩道。
陈奇哑口无言:“……那我去找周伯父?”
随即一顿,神色惊慌,周岩不知赌了多久,周家拿出这么多钱,肯定伤筋动骨。
陈奇脚下发软:“我马上回去找周伯父。”
“你要是想把周家老爷子气死当场,那你就去。”
杨玉英今日一照面,就看出那周木匠是外强中干,身体垮得差不多,若好好修养,心放宽一点,还能多活个几年。
陈奇讷讷半晌,小声道:“……那我们做什么?”
“唔。”
杨玉英笑起来,“我看这赌场挺有意思,既然进来了,先玩玩。”
陈奇:“……”
但是杨玉英没有赌资。
陈奇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现在已经到了月底,他的零花钱还剩下一两多,家里到是还藏着私房钱,加起来也有七八两银子。
要不,他去把钱拿来?
陈奇轻声问道:“大师,你是不是想把周岩的赌资都赢回来,只要他手里没钱,他自然不会再去赌。”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周岩什么情况,你心里真没数?跟此时的他赌,你还想赢?”
说着她又停了下,若有所思,笑道:“不过你的说法也不能全算错,但不是现在。”
陈奇更是无措,正迟疑间,就见杨玉英走到附近不远处一个玩得正起劲的中年男人面前。
那中年男子一看杨玉英的脸,就有些发愣,手足无措。
在这等鱼龙混杂之地,着实很少能看到如杨玉英这般美丽漂亮的小姑娘,他略微端正了下坐姿,搓了把脸,让脸上的表情更柔和一点:“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杨玉英笑道:“应该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才对……你不敢回家?”
中年男子愣了下,面色忽然凝重:“什么意思?”
“你养有二子,上无老人,家有贤妻,刚刚从东洲贩了一批皮货,赚回不少银钱,兴匆匆赶回齐州,路上为妻子买了绸缎,胭脂水粉,给儿子买了糖葫芦,为了回家日夜赶路,进城都到了夜里落锁的时候,可是,你进了家门没片刻又匆匆而出,在这条街上徘徊两日不归,为什么?”
第270章 输赢
中年男人的脸瞬间涨红,心里狂跳,哪里还有心思赌,忙起身避开些人,压低声音:“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杨玉英莞尔,伸手叫了个帮闲的过来,耳语几句,塞给对方两钱银子,帮闲的点点头:“您放心,小的知道了,保准给您办好。”
说完,一路小跑就出了门。
杨玉英这才对中年男子道:“你若现在换个赌桌,坐在那边那一桌玩,玩够一个时辰,我保证,你担心纠结的那些事都会消失。”
中年男人呆了半晌,整个人仿佛泄了气,苦笑:“要真能如此,筹码全输完了我也无所谓。”
说完,就连挣扎都没挣扎,垂头丧气地被杨玉英拉着,走到周岩那一桌坐下,杨玉英就坐在他身边,状似给他当参谋。
陈奇咬着酸涩的牙齿看这位能怒打妖魔的大师,特别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和周围的赌客们询问各种玩法,心中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是想找大师看看周岩有没有中邪?
怎么看着看着,就看到赌场来?
瞧大师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还想鼓动人家无辜人士和周岩赌一局?
呃,反正是赌场的赌客,似乎也不无辜。
但是,刚才不是说此时和周岩赌,不可能赢的?为什么还要赌?
陈奇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问号,心里忽然做了个决定,从今天起,他要开始讨厌那些说话说一半,就是不解释的人。
转眼间,中年男人已经开始和周岩开了局,他心不在焉,频频出错,周岩却神色轻松,举止舒缓。
赌局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一开始赌桌上人不少,但是赌着赌着,不过一会儿工夫,整个桌上就只剩下杨玉英,中年赌客和周岩二人。
连那些赌客们都不明白,怎么坐在这里就忽然觉得哪里都不舒服,不痛快,不自觉就没了兴致。
虽然输得挺厉害,但还没开局多长时间,往日比这输得更大的都有。
中年人也一连输了好几局,桌上的筹码肉眼可见地减少。
杨玉英忽然抬头,对周岩轻笑:“你父亲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让你全偷了来赌,连你母亲的嫁妆也被你拿走,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陈奇:!?
闻言,他脸色瞬间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周岩,虽然知道他拿走了家里的钱,但真没想到,他竟然把家底全掏空,还是偷拿的。
周岩却是神色不动,好像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早晚是我的东西,早一点拿晚一点拿又有何区别?反正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到处去说,对我没影响。”
“更何况,我又不会输。”
周岩神色平淡得很。
杨玉英点点头:“我明白了。”
周岩是书生,本该最怕名声有损,但他父母显然不可能放任他坏了名声。
陈奇:“……”
明白什么?
杨玉英忽然扬了扬眉:“你有没有想过你赢了这么多,应该把你父母的本钱还回去?”
周岩颇为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再说吧。”
他当然不会还。
杨玉英想:现在周岩皮囊下面的灵魂千疮百孔,几乎变成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哪里还会关心父母的死活?
陈奇站在一边看着,眼见周岩越赢越多,中年男子的筹码一口气输出去大半,急得他满头是汗,忍不住低声道:“大师,您到底要做什么?”
杨玉英想了想,最后还是道:“不是你说的,让我来给周岩驱邪?现在就驱邪呢,唔,驱邪前的准备工作。”
陈奇:“……”
他刚想继续问,只听外面忽然有吵嚷声传来,一个桃红袄裙,年轻又漂亮的小妇人进了门。
那中年男人一看到小妇人,顿时先抬手去摸了摸头发,又整理衣服,随即身体一僵,低头嗖一下钻进桌子底下。
“刘郎,刘郎你怎么了?”
小妇人显然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看到那中年男人,冲过来跪在地上把人往外面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