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恋语 (悠然阁主)

　　周伯听了，眼眶又泛起了泪光，说道：“怎么？你爸爸他还常说起我吗？”
　　洛桑说道：“是啊！爸爸嘴上最常念叨的就是三哥。他做饭也说这个三哥以前最爱吃。画画也说，三哥看了肯定喜欢这幅画，要夸我！抱着我也说，三哥回来了，肯定会很疼我的。您不是一直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伯听着洛桑的话，整个人都悲痛不已，缓了缓才说道：“是啊，你爸爸他都还记得。我十四岁那年，父母车祸去世了，我突然之间就无依无靠了，整个人都惊惶无措，好像天都塌了。是你爷爷奶奶将我带回了家，他们成为了我的养父母。你的爸爸真成了我的弟弟。
　　后来……我到北京中医药大学念书，在北京工作，工作很忙，只逢年过节才能去见你爸爸和我义父义母一面。当时我还交了女朋友，带回去给你爷爷奶奶和你爸爸相看过呢。可是，你爷爷奶奶那时候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没多久，就相继去了。
　　送走了你爷爷奶奶之后，你爸很伤心，还和我说，三哥，以后就咱们俩相依为命了。可是，再后来，我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受了些打击，你爸也支持我出去散散心，我就出了国。
　　当时就想着改变自己，所以重新念了西医，倒也不难，我从小就比较会读书。和你爸爸不一样。你爸爸从小就不爱念书，但却很有艺术天分，是个难得的艺术家。你看看这些画，这都是他以前画的，那时候他就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悠然。
　　他从小就说，将来必定要做个伟大的艺术家。这就是为何我刚才一看那牌匾就有些怔住了。
　　唉……那时候，越洋信件很久才会到一次，你小时候在成都住时，他给你拍的照片我都还有呢，你爸爸都给我寄过。
　　后来，你们一家来了甘孜。这里没电，又在山村里，更是通不了信了，我又因为搬了几次家，居然辗转就失去了联系。但我一直关注着你爸爸的作品，每次有他的摄影作品出来，都是甘孜的风土人情。我知道他很好，也就放心了。
　　可是，我却因为自己的私事，一直没有勇气回国，总想着和你爸爸来日方长。可没想到，三年前，突然就再也没有你爸爸的作品了。我托人在国内打听了好久，这才听说你爸爸他人已经去世了的噩耗。可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都急死了，我不相信啊！立刻就赶回国，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爸爸。他平日里对自己家里的隐私保护的很好，所以摄影界的朋友们也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在成都打听了许久，才发现他已经把自己房子都卖了。
　　所以我来了甘孜，到处问，有没有人知道刘浅川这个人，可是却没有人知道。那一年，我走遍了他照片中的每一个地方，却都没有他的痕迹……我这才请调到甘孜县人民医院任职，我就是想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周伯说着说着，整个人又泪如雨下了。
　　洛桑和灵犀已经被震撼到无以复加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原来周伯和洛桑爸爸之间竟然还有如此深的渊源。
　　洛桑看着悲伤的周伯，安抚道：“大伯，别难过了。我爸爸他会看到你的，他会知道你找到我了。他一定会知道的。大伯，你一直没找到我爸爸是因为他在雪区，一直用自己的藏文名字，益西嘉措，这里没人知道他的汉族名字。而且大家也都不知道他是摄影师。他们只知道他是希望小学的校长。”
　　周伯这才哀叹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造化弄人啊……洛桑，小川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告诉大伯好吗？”
　　洛桑踌躇着，怕周伯受不了，周伯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势必要一个答案，他这才不得已，小心翼翼说道：“就是您今天去的那个园区，当时施工的时候出了坍塌事故，爸爸被埋在下面了。就……就没能救出来。”
　　周伯心中一阵剧痛。怎么也无法想象到，他今天居然已经去到过了他日夜思念的小川丧生的地方。可他却浑然不知！他的心，如被狠狠地撕扯……懊恼，悔恨，疼惜，一波波侵袭而来……


第45章 醉酒
　　灵犀看着周伯痛苦地煎熬着，洛桑也是满心悲痛。静悄悄起身，给洛桑和周伯两人各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牦牛奶，还特意加了些糖。想用甜，来安抚一下两人惊诧与悲痛的心。
　　她轻轻说道：“周伯，洛桑的爸爸是为了学校牺牲的，他是英雄。而且他现在不孤单，因为他有他心爱的人陪在身边。他在那边一定很快乐的。您看，您找了他那么久，结果，却已经与他的儿子相识，这难道不是他冥冥之中的安排吗？
　　他一定是看您一个人在甘孜，举目无亲，苦苦地一直在找寻着他，他放心不下，这才安排您和洛桑相遇。洛桑爸爸现在看到你们相认了，他固然也很想念你们，可他有洛桑妈妈陪着，并不孤单。
　　而您呢，您还有洛桑啊。您在这世界上，还有亲人！洛桑也是一样，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可现在却多了您这样一位神医大伯。这是好事儿啊！对不对？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好不好？洛桑爸爸妈妈在天之灵，看着你们这样，一定会伤心的。”
　　周伯抬起被热泪灼烧地通红地双眼，看着灵犀，又看看洛桑，这才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孩子，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他忍着心中的悲痛，颤抖着捧起灵犀端来的牦牛奶，一点点喝下去，又紧紧搂着洛桑爸爸的影集，这才被洛桑搀扶着，颤颤巍巍上了楼。洛桑安排周伯今天睡在他以前楼上的那个房间。他帮周伯铺好床，又照顾着被悲伤击垮了的周伯洗漱完睡下，这才抱了个毯子，轻轻下了楼。
　　一下来，就看到灵犀还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睛，都红红的……
　　洛桑慢慢走向灵犀，满身疲倦，坐在灵犀旁边的沙发上，无力地靠向沙发后背，觉得从额头到眉尖都突突地疼着，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周伯睡了？他还好吗？”灵犀轻声问道。
　　“不太好，隔一会儿就要哭一阵，现在躺在床上，都还紧紧抱着我爸的那本影集。”洛桑的声音也闷闷地，有些沙哑。
　　灵犀看着洛桑痛苦又疲惫的样子，很心疼。
　　洛桑突然说：“灵犀，我想喝点酒，可以吗？”
　　灵犀点点头问，“在哪放着？我去拿。”
　　洛桑想了想：“就在壁橱上面的那个柜子里，有几个玻璃瓶装的，随便拿一个就好。”灵犀拿好酒出来，说道：“洛桑，我们俩，到外面坐坐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许会让你舒服些，不那么压抑。”
　　洛桑点头答应了，从沙发上拿了毯子，走向她，将她手里的酒接了过来。
　　灵犀打开落地窗，带着洛桑一起，走到了外面的秋千架旁，她轻轻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洛桑也坐下。
　　洛桑怕夜风太凉，将毯子严严实实盖在灵犀身上，这才坐了下来。他三两下就打开了酒瓶的封口，提起来，就灌了几口进去。这才重重靠在椅背上。头疼似乎被酒精麻痹了一点，只觉得有些沉。
　　“灵犀，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工地坍塌的时候，爸爸他害怕吗？痛吗？我想肯定是会怕的。那一切都那么突然地发生，他还有这么多牵挂，他一定很不舍。”洛桑声音发涩，想到今天周伯的样子，心头更是不忍。又猛灌了几口酒。
　　“洛桑，你要想，就是因为一切太突然了，所以你爸爸他也许都还没来的及反应，没来的及痛，就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洛桑，别折磨自己，好不好？”灵犀看着洛桑身体已经不适，却还在拼命灌酒的样子，满心疼惜，他一定是心里太过苦闷，无处排解，才会这样。
　　洛桑点点头，闷声说：“好，我听你的，不会折磨自己的。我只是心里，真的觉得很难受。看着周伯，又想到我爸爸妈妈。这里，真的很难受。为他们而难受。”洛桑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灵犀实在不忍，突然就伸出手，用凝脂般地两只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素白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洛桑的拳头，不让他再捶打自己。冰凉纤细的手，握住洛桑有力的拳头时，洛桑突然就怔住了，他呆呆看向灵犀，他的雪莲花仙女，正微微蹙眉，摇着头，对他说着：“洛桑，别伤到自己。”
　　他的拳头骤然就失力了，重重跌在自己的腿上。灵犀看他没再继续，轻轻松开了手。
　　她的手松开的那一刹那，洛桑仿佛被从温暖的阳光下，突然扔进了冰河，想到自己与灵犀之间遥远的距离，想到自己永远也没资格能留住她，竟深深打了个寒颤，他赶紧又举起酒瓶，灌了下去。
　　灵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静静地陪伴着。而洛桑的头被爸爸妈妈，周伯，还有他深爱的路灵犀，搅地一阵阵剧痛。他紧紧闭着眼睛，无力地靠着秋千，喝着闷酒，不知过了多久，竟将一瓶酒，全喝了下去……
　　原本有些麻木的头，又一点一点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颓然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揉搓着额头，却已经不知是哪里在疼了。恍然间，他听到灵犀的声音：“洛桑，很痛吗？我帮你揉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