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把注意打到了这片树林上。
也许穿过这片树林，就能发现出山的道路。
云可心没他那么多的心思，她显然是很害怕面前这片树林，不太想进去。
厉轻言见她不肯动，便道。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去转转。”
云可心立即摇头，她刷刷地在小黑板上写道：我陪你一块去！
厉轻言：“你不怕吗？”
云可心写道：有你在，就不怕。
厉轻言看着小黑板上的六个字，不由得莞尔。
这小姑娘是真的很可爱。
两人往树林里走去。
树林里非常安静，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在地上行车大片的光斑。
风吹动枝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云可心抱着小黑板紧跟在厉轻言身后。
她不慎被一条藤蔓勾住脚，差点摔倒，关键时刻厉轻言伸手扶住了她。
她慌忙站好，抬头看向厉轻言，眼睛里流露出感激之色。
大概是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她的眼睛总是能表达出非常丰富的情绪，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厉轻言怕她再次摔倒，干脆牵着她往前走。
云可心感觉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特别热，掌心里都出汗了。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之外，这是第一个牵她手的男子。
她想起之前被厉轻言摸头的画面，又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也是出除父亲以外第一个摸她头的男子。
大概是因为心里都被厉轻言占满了，她甚至都忘了对这片树林的畏惧。
直到他们穿过树林，看到一片湿地。
云可心才猛地想起来，这片树林是大福寨的禁忌之地！
厉轻言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一幕，面上不禁浮现出惊骇之色。
在乌黑的烂泥地里，漂浮着几十具小小的骸骨。
从形状来看，这些骸骨应该都是不足月的婴孩。
厉轻言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是疫病的话，不可能只有婴孩的尸骨。
除非是有人在故意杀害婴孩。
难怪寨子里的人从不往这边走，难怪云可心在面对这片树林时流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肯定早就知道这片树林藏着很多婴孩的骸骨！
厉轻言霍然扭头，紧盯着云可心。
他的脑中浮现出许多念头，如果这些婴孩都是大福寨的人杀死的，那么他们该是一群怎样的魔鬼？！
云可心小脸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她察觉到厉轻言眼中的愤怒和质疑，慌忙在小黑板上写道：孩子不是我们杀的！
厉轻言追问：“那是谁杀的？”
云可心捏着白色石块的指尖在颤抖，写出来的字迹远不如平时那般端正。
可现在她顾不上这么多了，她飞快地写下一段文字：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赋税极重，很多人交不起人头税，只能将刚出生的孩子掐死，扔到深山老林之中，这里就是一片遗弃孩子尸体的地方。
厉轻言看到这些字，心里那股惊怒消散了些。
但他的脸色依旧无比难看。
人头税是按照人头数量征收的一种赋税，有些是一年交一次，有些会一年交两次，这个数量并没有具体的条例进行规范。
有些被猪油蒙了心的官员就抓住了这个空子。
他们或是弥补亏空，或是为了让自己的业绩更好看，会增加收人头税的次数。
厉轻言曾听过最夸张的说话，是某地要求百姓们每隔十天交一次人头税。
当然，那个官员如今的坟头草都已经一人高了。
可这足以证明，在某些远离盛京城的小地方，的确存在强制多次收税的情况。
百姓若是交不起人头税，就只能拿家中的田地房屋作为抵押，若是连田地房屋都没了，他们就只能卖身为奴，给当地的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有些百姓不愿卖地，更不愿为奴，就只能将刚出生的婴孩杀死扔掉。
因为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未足月的孩子死了的话，是不算在人头税里面的。
这些事情厉轻言以前只是听说过，从未亲眼见过。
此时看着面前这惨烈的一幕，他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就因为家里交不起税，他们便被自己的父母家人杀死，弃尸荒野。
云可心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心中不免惴惴。
她在小黑板上写道：你别难过，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再交税了，寨子里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厉轻言先是一愣，随即皱眉：“你们不用交税？为什么？”
但凡是大盛朝的子民，就不可能不用交税，那些拥有特权的世家大族除外。
云可心继续写道：因为这里太偏远了，官府不知道在这里有个大福寨，所以从没有人来这里收税。
这地方几乎是与世隔绝。
它游离于朝廷的统治范围之外。
在这里生活的百姓既不需要交税，也不需要服徭役和兵役。
相应的，大盛朝的法律在这里也无法生效。
倘若在这里真有人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官府也不会知道。
第867章 是我配不上她
厉轻言想起云长生的事情。
云长生原本是要被发配充军的，按理说他是朝廷的犯人，窝藏朝廷钦犯是大罪。
可大福寨的人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他们不仅让云长生留了下来，还让云长生在这里成亲生子，一过就是几十年。
厉轻言再联想到自己。
他被救之后，寨里的人既不问他为何受伤，也不问他从何而来。
原本他还以为是寨子里的人太善良，完全没有防备之心，如今看来，人家是压根就不在乎他的身份来历，哪怕他是杀人犯，人家照样会对他很热情。
简直是细思极恐。
厉轻言觉得这地方不能久留。
他想要继续往前走。
云可心赶紧拉住他的衣袖。
厉轻言回头看向她，对上她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跟她说实话。
“我其实不是普通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我得尽快离开这里，你能帮我吗？”
云可心微微睁大眼睛。
她原以为他会跟她爹一样，永远留下来的。
没想到他会离开。
一股强烈的失落之情涌上心头。
她抿了下唇，放开他的衣袖，在小黑板上写道：你能不能留下来？
厉轻言摇头：“不行，我之前遭遇坏人的袭击，有人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我如果留在这里不回去，就等于是辜负了那些人的牺牲。”
他顿了顿，侧眸看向那些漂浮在黑泥中的小小骸骨，声音越发低沉。
“我回去之后，会竭力完善律法，不让这类悲剧再发生。”
云可心也看向了那些骸骨。
她怔愣了片刻，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汉子的喊声。
“可心，厉先生！”
厉轻言和云可心循声望去，见到不远处有三个汉子正往这边走来。
那三个都是寨子里的人。
他们加快速度走到云可心和厉轻言的面前。
其中一人快速说道：“刚才有人看到你们往这边来了，我们还不相信，但又怕你们在树林里出事，就特意进来看看，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在这里。”
另外一人接着说道：“你们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快回去。”
厉轻言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只能跟着他们往回走。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漂浮在黑泥中的骸骨。
一行人回到寨子里。
因为厉轻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他被人带去了寨主的家里。
寨主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
他先是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厉轻言两句，叮嘱对方以后不要再往树林里跑，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随后他又换上笑容，和蔼地问道。
“你和可心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办？”
厉轻言不明所以：“我和云姑娘怎么了？”
老寨主：“你们不是要成亲了吗？”
厉轻言一惊，立即否认：“没有的事，我和云姑娘是清白的。”
老寨主皱眉：“你是看不上可心吗？可心这孩子虽然不能说话，可她长得好看，又乖巧能干，还会读书写字，寨里好些小伙都想娶她，你怎么就看不上她呢？”
厉轻言忙道：“我不是看不上云姑娘，云姑娘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监督税改的任务还等着他去完成，袭击他的山匪也还没有抓到，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哪有空去成亲？！
老寨主闻言又笑了起来：“没看不上就好，你不用自谦，你生得一表人才，还是个读书人，跟可心正好般配。”
厉轻言：“不是这回事，我现在是真的没心思谈这种事，要不这样，您让我离开大福寨一段时间，等我回去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我再回来向可心提亲好吗？”
平心而论，他对云可心挺有好感的。
这姑娘虽然不能说话，但性情纯良，是个很好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