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飏一条胳膊撑在我头顶上方,几乎将我整个人圈在他怀中。
甚至男人一低头,呼吸便与我缠绕在一块儿。
“现在,该轮到仙子处理我了。”
第85章 捌伍
俗话说美色误人,一点儿都不假。
我吞了吞口水,面上装作不情不愿道,“上神前来,所谓何事?”
夔飏也学我模样,盘膝而坐,“想请仙子帮忙,将我的名姓从姻缘簿上抹去。”
天底下,还有这等巧合?
想什么来什么?
我暗自窃喜,却作为难状,“姻缘天定,岂能随意抹去。”
男人表情淡了淡,“我乃三界之外的存在,所谓姻缘,只不过是多余的牵绊和束缚罢了。”
我当时并未理解他所说的含义,只是一心想与他说明其间利害关系。
“我可以将你抹去,可一旦从姻缘簿上消失,爱恨嗔痴都无法得到圆满的归宿。如此,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是因为我从未体会到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感情。
他愿意,却不知为何。
不过自此之后,夔飏上神倒是与我熟稔许多。
旁的不说,这月老祠简直成了他第二个窝。
“我说你这红线牵的不对吧。”男人蹲在我身边,指了指绳子两头的小人道,“这佞臣杀人如麻,将他与痴傻的小公主牵在了一块儿,岂不是羊入虎口么。”
我歪头,正要同他细说其间的因缘际会,却改口嬉笑,“上神可是觉得不般配?”
“是啊。”
“但姻缘就是这般,在意料之外,虽鞭长莫及,仍要马不停蹄。”
我自认为说了番极为深刻的道理,见夔飏上神似被唬住,闻言竟也愣了片刻。
男人顿了顿,也不知想起什么,往后一躺,双手枕在脑后,闲闲道,“照你这么说,没了姻缘,好像没了许多乐趣。”
“上神整日跑来我这月老祠,难道也是为了寻乐子?”
夔飏咧嘴笑了笑,不搭我话茬。
我哼声,又问,“上神,为什么想要离开九重天?”
他是战神一脉的后裔,按理来说,就算是死,也要为天界战死,这本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是男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冷淡,也很虚无,“怎么,你也觉得我该恪尽职守,做这九重天上的英雄?”
我放下手中的红绳,顺着私心,低低回答,“不要做英雄。”
夔飏上神偏头瞧我。
“英雄从来善始不善终。”
男人眼眸一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掀起了无边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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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常教导我不要乱说话,因为恐会一语成谶。
年少时人总不听劝,非要到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方知伤痛。
我也是这般。
阮瑶帝姬仙逝的时候,是一个漫长的夏日。
其实天界本不分春夏秋冬,也不分寒暑昼夜,只是她呆在魔界,偶尔游历人间,身上沾了烟火气,和夏日的清凉。
荷露尚挂在少女鼻翼,仿佛她只是采莲归来,疲乏睡去。
可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了。
“瑶儿拜托你将她的魂魄放归三届,没想你真的来了。”
穷已还是初见时的暴躁模样,眼神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小帝姬。
我想他大概真的很喜欢阮瑶,所以忍着眼泪,红着眼眶,像头凶兽,隐隐欲爆发。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小帝姬的仙魄都收集起来,然后装在缘生瓶中。
等寻到一个好地方,就将它们散去。
可是就在这途中,我被天后带领的一众天兵天将拦住。
女人丢出捆仙绳将我拘到跟前,又反手要夺走我怀里的缘生瓶。
“放肆!将我儿魂魄还来!”
我死死护住,愈不肯交出,身上挨得鞭打就愈发剧烈。
正当我快要痛的昏死过去时,身后传来一片乌压压的鼎沸声。
回头一睨,是魔君穷已带着魔军前来。
两军对峙,免不了一战。
天后捏着我的下巴,仍未抢走小帝姬的魂魄。
原是我将缘生瓶用毕生仙术护着,若非把我打死,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抽离。
“魔界若与天界开战,必将生灵涂炭,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女人的咆哮震得我头皮发麻。
我闭了闭眼,抱紧了些怀里的缘生瓶。
这是我应下的承诺,事已至此,便是不计代价,也要完成约定。
三届生灵,那本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只是我唯一感到后悔的是,天魔交战,夔飏上神为了结束这场战役,将魔军逼退回澧都,并设下结界,封印穷已在幽冥楼中。
最终自己落得个身死,魂散。
听说他的三魂七魄是其父族拼死保下的,靠着鲜血凝聚而成。
如今一散,就再无法聚集,也进不了拢仙塔重塑。
后来我寻到了一处安静的仙山,放归了小帝姬的魂魄。
那日我坐在仙山上良久,想起众仙于我无尽的谩骂,想起师父因此受到责难,也想起夔飏上神临死前的面容。
他说铠甲有千斤重,易穿不易脱。
不如做那逍遥客,天地无影,来去自由。
肩上只记得,醉花饮酒,尽兴方休。
我没有回九重天,而是去了魔界。
听闻魔界有一秘术,可使人轮回转世。
只不过却要承受业障,许是一生一世苦,也许是生生世世苦。
我用仙根仙骨作为交换,恳求魔尊予我秘术,寻得夔飏上神。
我不怕苦,我只是觉得,这世界有盈亏,有枯荣,独独没有喜欢一个人的四海生风,未免显得不够圆满。
作为一个挑剔又苛求完美的姻缘小仙官,我要牵最后一根红线。
绑住的是从姻缘簿上被抹去名姓的我们。
魔尊打开了金匣子,同我道,“哪怕是俗世烂泥底,哪怕是世人眼里的最不齿,你也要去?”
“自然是要去的。”
谁让他还欠我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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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离开九重天,你想去哪里逍遥快活?”
“哪里都好。不过我最喜欢人间,有山,有水,有美人儿。”
“不做神仙,你要做什么?”
“做个江洋大盗,踏月留香。倒是你,问这么多,难不成想跟我一起去人间?”
“人间都是牵好的红线,没意思,除非你带我去喝酒!”
“月下老儿怎么教出你这么个馋猫来。”
“我不管,咱们说好了,若去了人间呀,上神你欠我一壶酒。”
“一壶怎么够,得喝到尽兴才好。”
……
第86章 捌陆
江月旧醒来时,床榻边上正趴着数十位美娇娘,呜咽声此起彼伏,宛如哭丧。
“起开些,这是在,在干嘛?”
为首一妙龄女子闻言,立刻抹了把眼泪,紧握住她的手掌,“姑娘!您终于醒了!”
江月旧将食指放在唇边嘘声,“姑什么娘,这儿是风华楼?我回来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少女就蹦下床,赤着脚往外冲去。
“姑娘,啊不,鸨母,您,您慢些跑!”
江月旧足足绕着风华楼转了一整圈,确定回到了越国,这才停下,扶着桌沿儿喘了喘气。
后边追上来的缪蕊提着双绣鞋,蹙眉埋冤,“方被那小贼气晕了过去,怎的一醒就这般横冲直撞?”
江月旧往女人怀里一扑,撒娇般蹭了蹭,“蕊娘,我可想死你们了!呜呜呜,总算是回来了!我的美人儿们,我的风华楼!”
女人被抱了个满怀,咯咯娇笑,“您不过是气晕了半日,说的却像几年不见一般。”
江月旧心道:那可不是嘛,算起来都有四辈子没见了!
少女歪头,中气十足地吩咐,“去准备准备,今夜要叫整个大越都见识下,咱们风华楼姑娘们的,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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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旧打从出生就待在青楼里边。
娘亲是风华楼的老鸨,父亲么,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
总之楼里莺莺燕燕不断,她就这么摸打滚爬着在床第间一年年长大。
小时候娘亲总说她是累赘,做她们这一行的,拖个孩子像什么话。
可江月旧觉得,娘亲应当是很喜欢她那未曾蒙面的爹爹的。
要不然,也不会生下她。
怨她,可也爱她。
至于这风华楼,全是些犯了事儿的官宦人家,在充军的路上,流放的途中,被买来这青楼作妓/子。
有些卖艺不卖身,也有些看淡了,便也不去挣扎。
后来子承父业,江月旧接受了风华楼,又凭着些小聪明和娘亲留下的人脉关系,一举混成了越国最大的青楼。
谁知开业第一天,就碰见江洋大盗偷走镇店的金匣子,还放出了那个楼妖穷已来。
这四世,恍然就像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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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正是热闹的光景。
江月旧招呼完楼里的客人,捏着帕子四处转悠,冷不丁瞧见门口几个姑娘正在拉扯着什么人。
少女走近,扯着嗓子道,“犹玲,朝芳,你们在干嘛呢?”
二人回头,笑着揶揄,“鸨母快来看,这儿有位害羞的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