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旧手一扬,得意地就要笑出声,奈何记起自己现在可是名门闺秀,只能悻悻放下胳膊,故作姿态地微牵唇角。
“无妨,举手之劳。”
少女踏着轻快的步子迈进和安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吩咐,“对了,锦旗别忘记挂在门口。”
侍从得令,立刻手脚麻利地安排下去。
江月旧这一世的宿主是个神医。
妙手回春,名满天下。
这半年来,她借着神医的名头遍访整个江南的名门望族,将那些公子哥儿们都笼络了个齐全。
只待楼妖醒来,告诉自己谁是攻略对象,她便将其一举拿下。
然后捧着金匣子高高兴兴回青楼里去。
当然,以上都是她的美好设想。
自古以来,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
况且她江月旧的预感,就从来没准过。
少女出诊后,照常回屋泡了个热水澡解乏,接着便和衣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这一梦醒来,眼前的景致却大变了一番样子。
马车颠簸,风沙肆虐,拍的车窗“哐哐”作响。
江月旧双手双脚皆被捆住,但身下却垫着柔软的金丝布枕,马车壁也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的棉套子。
就像生怕她会一头撞死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车厢里突然冒出楼妖的声音。
“喂,蠢女人。”
“穷已大人?!”少女惊喜道,“您可算醒了!”
“金匣子差那么一丁点儿就到手了,你居然在最后把自己给弄死了?”
楼妖匪夷所思,语气中也透着股浓浓的奚落。
少女抬眼往上瞧了瞧,虽然什么都没瞧见,还是自顾自道,“第一回 没经验嘛,这次我都准备好了,说吧,谁是攻略对象?”
“还能有谁,自然是绑你的那位。”
“谁……要绑我?”
“锦丹的大王子,胡尔伊漠。”
江月旧愣住。
她好不容易积累了半年的名声和人缘一个也没用上不说,现在居然直接被绑去了异域?
攻略对象是个高高在上的王子就算了,一言不合还绑架她?
“大人……我能直接去下一世吗?”
或者让她直接去世也行。
“别做梦了。赶紧想想有什么法子又能保命又能让他爱上你。”
“……”
敢情她上辈子死了个寂寞。
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倒霉。
-
马车行驶了约莫两日半,终于在锦丹国境边的一家客栈停下。
车夫是个年轻男子,五官深邃,眼窝尤其漂亮,瞳仁也是异于中原人的琥珀色。
江月旧想讨杯水喝。
一张口便吐出几句流利的锦丹语来。
活生生把自己吓了一跳。
原宿主还真博学多才,除了医术精湛之外,就连异域话都说得这般好。
男人也很诧异,但并未说些什么,只是递了盏茶过去,又解开她的双手。
“你叫什么?”
“……”
“我看见佩刀上的名字了。术桑对吧。”
“……”
“啊差点忘了,你们锦丹姓氏在后。所以你叫桑术?”
“闭嘴。”
江月旧听他冷了声,非常识时务地闭上嘴。
少女捧着茶盅,见男人同客栈老板叽叽咕咕说了通话,又把腰间的令牌亮了亮。
老板仿佛被吓得不轻,躬着胖身子,一路点头哈腰领着二人住进了楼上的雅间。
“你同我住一间屋子?”
少女定定瞧着他问。
“我不住。”
桑术握着佩刀出了门,往门口盘腿一坐。
“我就守在这里。”
江月旧沉默了片刻,带着怀疑的口气问,“在这儿守一整夜?”
桑术颔首,“没错。”
行叭。
少女慢吞吞带上门,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榻上。
睡马车什么的,太难受了。
还是床比较舒服。
江月旧脑袋沾了木枕,半晌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囫囵。
醒来时夜已深。
借着窗框中满溢的月光,少女瞧见床边站了一人。
那人玄衣蒙面,单脚踩着床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微微前倾了身子,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男人的眼瞳是黑色的。
沉沉如墨,隐隐还透着光。
江月旧受了惊吓,忙扯过被衾裹在自己胸前,往后缩了一缩。
“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低头瞧了瞧自个的打扮,忽地发出声轻笑,“我是什么人?小爷这身行头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采,采花大盗?”
那人笑得更欢了。
“大盗是没错,只不过花在哪里?”
他这玩笑一开,意外地缓解了几分少女的惧意。
“上一个口齿这般犀利的,下场可不太好看。”
江月旧也不知是忧还是怨,话一出口,神色显得有些低落。
彼时顾言风总爱与自己对着干。
她若说生姜,他偏要回一句不辣。
可没想到最后,顾言风竟会为了救她而死。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酸酸涨涨的,像是梅子泡了雨,只消捞出来,就能够下酒了。
想着想着,似是愈发觉得难过,少女遂双臂环膝,埋头哭了起来。
她哭得可怜至极。
一面忍着不愿发出声,一面生理性地抽噎,瘦削的身子抖啊抖,仿佛是那枝头挨了霜打的花骨朵儿。
男人见她这幅凄惨的模样,诧异道,“你这人好生娇气,小爷不过是说了句实话,有什么好哭的?”
“既然我……如此不堪入目,那你来采什么花……”
江月旧闷声发问,悄悄抬起半边脸来。
男人闻言,弯了眼又开始笑,“花自然是采不了了,可小爷也不能白跑一趟吧。”
一听这飞贼从劫色改为了劫财,少女立刻停止哭泣,双手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自脖颈摸到头顶,江月旧总算在发梢上摸到一朵珠花。
枯枝缠绿,叶上藏花。
那是她最喜欢的饰品。
出自江南名家之手,唤作醒春。
“喏,这个给你。”
“它很值钱?”
少女偷偷翻了个白眼,“自然。”
男人收下珠花,又道,“既然如此,今夜就放过你。”
今夜?难不成明儿还要来?
正当江月旧想问个究竟时,见已走到窗边的男人突然回了头。
“哦对了,门口那呆子,其实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所以她最好乖乖的莫要说漏嘴。
瞧见少女面上挂着苦恹恹的脸色,男人心情大好似的翻身离开,消失在黑夜里。
-
第二晚飞贼来的时候,江月旧把手腕上套的一只青玉镯子交了出去。
男人边把玩着玉镯边同她道,“你可知是谁绑了你?”
“大王子殿下?”
“那你可知他为何绑架你?”
“因为……缘分……”
男人手上动作一滞,仿佛没料到她这般没皮没脸。
江月旧说荤话说顺嘴了,一时松懈,赶紧打圆场,“我的意思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倒想得开。”
男人将玉镯塞进怀里,“大王子的未婚妻前不久得了怪病,昏睡至今,已有数十日。”
“所以,他是绑我去治病?”
江月旧窝在床角,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攻略对象有未婚妻了怎么办?
情敌有病她救还是不救?
“据说你在江南被称为神医,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少女一僵。
好家伙,原来她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谬赞谬赞,只是略懂些医术。”
男人闻言,幽幽开口,“大王子行事狠辣,说一不二,绑你去治病只是幌子。”
江月旧蹙眉,“那他真正想要什么?”
后者沉默,眼神也暗了下来。
少女看不懂他目光里的深意,只是莫名觉得一阵胆寒。
这回飞贼没待多久便匆匆离去。
见他神神叨叨的,但对自个没什么敌意,江月旧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天亮之后,反倒出了事。
马车在王都城门口,遇到了一帮马匪。
江月旧挑帘子一数,对方有二十多个,而己方,只有两个。
能打的……就一人。
“桑术,怎么办啊?”
少女声音带颤,一张小脸拧成了苦瓜。
桑术捏紧了些手里的佩刀。
主子吩咐过,人带到王都脚下,走个过场即可。
所以自己已然完成了任务。
思忖间,马匪一拥而上。
桑术随意敷衍几下,发现这帮匪徒显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甚至目标很明确。
要的是车里少女的性命。
如此看来,那便是大王子提前安排好的人。
桑术收刀,默默让到一边。
马匪们扬着兵刃,切西瓜似的切开马车,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江月旧的脑袋踩碎了去。
可马蹄还未落下,便有人从天而降,一把拽起地上的少女,径直护在自己身后。
沙尘滚滚,好不容易才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