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双手,叫来了侍者:“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里有适合这位小姐的鞋子借穿一下吗,她会付账。”
侍者是个和朝夕差不多大的女孩,她眨了眨眼睛,被费舍尔的面庞吸引,连话都要说不清楚:“我……有的先生,我有一双新的羊皮鞋,也许适合这位小姐。”
她离开了一会儿,随后拿来了一双干净的白皮鞋。朝夕将一个金币放在她手中,笑得眉眼弯弯:“多谢。”
费舍尔接过这双鞋,弯下腰,对着朝夕道:“抬脚。”
朝夕微微错愕了下,随后笑得更加明媚,她把脚轻轻抬起,看见费舍尔皱了一下眉头:“朝夕,你的脚简直像是在泥里踩了一遭。”
他要来了水,替她把灰尘冲去,这才捏着她的脚踝慢慢塞进鞋子里。他动作绅士,几乎没有碰到她多余的皮肤。他眼神平和,没有一点特别的感情,仿佛只是在做礼节性的事情。
只是他穿好抬头时,看见朝夕万分认真的注视着自己,她的眼中有自己的倒影。
“费舍尔,你在被抓紧城堡之前是什么人呢?我觉得你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费舍尔思绪停住,眼神茫然了许久,似乎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被关起来之前的自己。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你被关起来了吗?”
“他们……”他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点温情,转瞬即逝:“他们不知道。”
“我想也是,”朝夕点点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愿意让你独自一人被关在那个阴森可怖的地方。那个地方多可怕,表面上将人当成贵客,实际上却不知要做些什么。你是为什么被抓进去的?”
费舍尔的话突然顿住,他轻轻转了下琥珀一般的眼珠:“朝夕,我想提醒你,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闲聊了。你酒也喝了,身体也暖和起来了,你该想想,我们要往哪里跑。”
“我已经想好了,”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梵蒂冈唯一不受教皇掌控的地方,是黑暗森林。”
“那是亡灵存在的地方,你确定要去吗?”
朝夕郑重的点头:“要去的,如果神要我消失,那么亡灵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她用金币像酒馆老板买了一匹马,二人共乘一匹马向着黑暗森林而去。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城邦很远了,却还是听见从城邦之中隐隐传出来的钟声,沉重悠远。
“那是什么?”
费舍尔坐在朝夕身后拉着缰绳,嘴角勾起兴味的笑容:“那是有人发现你逃跑发出的警钟,朝夕,骑士很快就会追来。我们现在,是在逃亡吗?”
朝夕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如果被抓住的话,我们恐怕谁都活不了。既然是逃亡,就该有个逃亡的样子。”
她抓住费舍尔拉着缰绳的手,用力的一甩:“跑快点。”
马接受到信号,撒开蹄子向前跑去,黎明终于完全到来,阳光洒在人的身上,飞驰的风穿过人的耳畔,费舍尔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息了。泥土的芬芳让他想起幼时的一切,那时他还没有出卖灵魂,他的信仰热切而虔诚,仍旧相信时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朝夕的发丝飞到他的脸畔,卷曲的、像是婴儿的柔软头发。
他看见黑暗森林就在不远的前方,可突然,马蹄毫无征兆的停下,随后,在一声撕裂哀鸣中,马的头颅被一只无形的刀砍下。
他们两人从马上摔下,鲜血溅在朝夕纯白的裙子上和脸上,她吓得几乎不敢动,可还是咬着牙抹干净脸,拉起费舍尔的手:“费舍尔,我们到了黑暗森林的地界了。如果你要是害怕的话,就请紧紧跟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
第44章 教皇的第108个灵魂(四)
来自地狱的冰冷气息从森林中传来,可是朝夕却不得不去,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有可能让她藏身的地方。
当踏进森林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漂浮在他们上空,他们有着人的形状,却像泡沫一样游荡,他们的五官是模糊的,嘴巴鼻子眼睛的地方,都是空洞一般的阴影。当你靠近的时候,会感觉到深入骨髓的阴冷。
“小姑娘,你可知道你进入的是什么地方。”有一个透明亡魂飘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让朝夕瞬间冷得发抖。
“我知道,”她用力点了下头:“我要留在这里,做什么都好。”
“她要留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哈,你听到了吗?她说她要留在这里。”亡魂们毫不吝啬对她的嘲笑,他们围在上空,发出桀桀的笑声。
“人类,最讨厌人类。”
“可这两个人看起来很可口。”
………………
费舍尔的神色始终是那么的淡漠,就好像完全听不见他们说的这些话。
“既然你们要留下,那就‘永远留下’吧。”
亡魂开心地笑着,转瞬不见。
费舍尔发现自己身边的环境不断转换着,他捏住手上的指环,轻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站着许久不见的父亲母亲。
“费舍尔,孩子,我们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他们的声音带着妄图影响他神志的力量。
“是啊。”他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他知道自己是在幻象之中。
“到妈妈身边来。”那女人对他挥了下手。
费舍尔轻轻笑了下,慢慢朝着那女人走过去。在他快要接近的时候,那女人突然呢脸色一变:“等一下孩子,你的手上是什么?那个东西让我非常不舒服,你可以把它拿开吗?”
“你是说这个?”他缓缓举起手,食指上套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黑丝指环。
女人眼睛眯了下:“没错,是这个。”
费舍尔弯着嘴角:“这可不行,我的剑在这里面,如果要我把这个丢了的话,那就是把剑丢掉了。骑士不能没有剑,虽然我不是骑士,可它同样对我很重要。”
女人循循善诱:“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你不想和我还有你的父亲好好叙叙旧吗?”
费舍尔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女人见他不吃这一套,伸手指天,嘴里不知念了句什么咒语,场景瞬间再次变了。
时间似乎回到了瘟疫时代,因为死了太多的人,整个城市被厄运笼罩,灰蒙蒙的,就像是骨灰弥漫到了空气之中。即便如此,每天还是有一批又一批染病的人要在夜晚被拖到郊外立刻烧死。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嘴里不停祷告,却还是被卫兵队用绳索捆绑起来,痛苦的回忆再次侵袭,虽然明知那不是真实,他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发着抖。
朝夕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亡灵的攻击,大概是自己这身体太弱,亡灵要先把费舍尔灭掉。
她眼睁睁看着费舍尔陷入亡灵的幻想之中,眼睛慢慢闭上,脸色愈发难堪。
这倒是又一次使用“梦境情人”的好机会。她要让费舍尔每一次噩梦之中的温情都是自己,就算他的心又冷又硬,也总会有柔软下来的时候。
她缓缓开口:「桃花七号,‘梦境情人’可以在这里使用吗?」
桃花七号:「可以的,你要改成什么样?」
朝夕眼中划过一丝精明:「不要改太多,添加一点……小元素就可以了。」
费舍尔忽然看见年幼的自己冲上前去要把父母身上的绳索解开,却被卫兵拖到一旁绑了起来也带上了路,扔在了另一辆囚车之上。这囚车之中绑着四五个,全是不足十六岁的孩子。
有个小女孩身型不过六七岁左右,也在这辆囚车之中。
“哥哥,你生病了吗?”她抬起头看向少年费舍尔。
少年费舍尔摇了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女孩笑了下,露出洁白干净的牙齿:“可是我的阿妈生病了,他们就说我也会被传染上。他们也是,”她看向囚车中的其他人:“明明没有生病,可也被绑来了这里。卫兵说,失去亲人的孩子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的,所以,一起都烧了吧。”
少年费舍尔眼中悲悯,他偷偷用刀片将绳索划破,把囚车里所有人的绳索都解开。
他解开小女孩手上的绳子时,轻声在她耳边说:“你还反抗不了那些人,所以你要偷偷跑掉知道吗?不要怕,神会给你指示,让你活下来的。”
“如果,”女孩抬起头:“如果神不给我指示呢?”
他顿了下,像是在思考。随后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意:“你可以来找我,我叫费舍尔,住在希贡村。”
女孩亲吻他的面颊,留下感激的一个吻:“我会去找你的,费舍尔哥哥。”
少年费舍尔没有停留,从囚车之中一跃而下。
他还不认识眼前的人,可是观看着这一切的费舍尔早已看清楚了那个女孩的面容。她脸上被蹭地脏兮兮,但清丽的五官还保留着和长大后七八分相像,那是朝夕。
原来他们在百年前就已经见过。只是这段过往他已经搁置了太久,如果不是亡灵探寻他记忆之中的弱点,他可能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而朝夕,现在的她不知已经经过了几个轮回,更不会拥有这样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