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她们的遭遇？”叶展低声问。
“是，也不全是。”
“不全是？”叶展没有唐凌云的史学基底，光看眼前场景，体会不出什么关于历史的特殊情感。但他听得出唐凌云语气中不同寻常的凝重，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不清楚。”唐凌云边思考边说，“我们现在在玩大宋，我潜意识里知道它是假的，我知道我们眼前这些妓女只是 NPC，所以我不会同情她们，相反，还觉得她们这样特别美，这样的场景特别美。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从真实历史里提炼出来，是发生过的事，又觉得这种美很残酷，非常矛盾。——你呢？”
“我什么？”
“你觉得这个场景好看吗？”
“《大宋 Online》的美术是世界一流水平。”叶展道。
“不是问你游戏设计，我是问你——”唐凌云道，“比如前面那个唱曲的歌妓，你觉得她好看吗？”
“这也包含在游戏美术里，人物角色建模。”
“……算了。”
“我理解你的意思。”叶展正色道，“你认为眼前的场景很美，但你知道真实的历史，这种美建立在对女性的压迫和剥削上，所以你觉得不应该以积极的态度来看待它。”
“我就是这个意思！”
叶展沉静片刻，“我之前问你，假如这款游戏里所有的策划都是 AI 完成，你还会喜欢吗？你说会，因为你的感受是真实的。”
“你是说……”
“你觉得这个场景美，这个感受很真实。同时你想到真实历史，觉得很残酷，那个感受也很真实。听上去很矛盾，其实很合理，矛盾普遍存在，片面才无趣。”
唐凌云再次站直身体，因为叶展一句“矛盾普遍存在，片面才无趣”，她感到心底深处有个平常没注意到的痒点，被他挠中了。她不禁向这个挠她心痒的人投去视线，印象中他是个不怎么爱表达观点的人，尤其是对历史，他分明不是很感兴趣，为什么可以这么准确地概括她潦草的心声。
第67章 鬼狐之谜（4）
唐凌云沉静良久，视线重回游戏。
歌妓唱完几曲，正在婢女的护送下回房。唐凌云见叶展没动静，又抓回他的手，跟上歌妓的步子。
“你要进去？”叶展问。
“你不好奇吗？不想进去看看？”
叶展默了默，“我要提醒你，色情游戏合法。”
“什么？”
“里面可能真的会有十八禁的游戏内容。”
“我满十八了。”
唐凌云现下完全被好奇心掌控，倒不是特别为了什么十八禁内容，实在是鬼道士的隐形视角太方便观察，她纯粹想看这种在宋朝非常普遍的风貌，游戏能还原到什么程度。
与此同时，叶展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阻止唐凌云，他发现他把里面情节描述得越不方便看，唐凌云好像越想进去看。
叶展人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歌妓回房的路很短，唐凌云道：“看这位歌妓的排场，出入还有婢女随行，应该地位不低，我们进去不一定能看到什么，妓馆里等级高的妓女不随便接客的，一掷千金。”
前方婢女进了寝房，正要回身关门，唐凌云挥动叶展的手环想跟进去，却不料一阵强光自门框上方倾洒下来，伴随强光还有一道冲劲，直把鬼道士冲到两三米开外。
等唐凌云稳住视角再往前看，这才看见黑白色的昏暗光线下，门框上的镜子闪闪发亮。
“居然挂八卦镜！”唐凌云大失所望道。
相较于唐凌云的失望，叶展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八卦镜是用来镇宅辟邪？”叶展故作不解道。
“是。”唐凌云隔着距离看着那房门，“问题是，镇宅辟邪为什么要挂在房门口，怎么不干脆挂妓馆门口？”
“也许只是房间主人信这些，妓馆老板不信。”
“是不是太细节了，这个设计？合理吗？”
“细节，但合理。”叶展道，“八卦镜刚刚发出强光，这个地方不安全，先走。”话毕，他飞快挥动手环离开了现场。
4、
唐凌云躬身站太久，腰酸背痛，直起身给自己舒缓了一阵。
叶展注意到她动作，按了包间服务铃，让管理员送椅子。
等待的时间，唐凌云分别去练九龙、林辉耀和刘璞身后围观了一圈，三人都在练九龙介绍的酒楼打工，忙得不亦乐乎。
队伍频道里，练九龙正语调轻快地说：“林姐说要是咱们走运，搞不好能碰上副本。”
“酒楼里面能有什么副本？”林辉耀问。
“林姐没具体说，她不清楚，也不关心。”练九龙道。
“听你喊林姐喊了半天，到底哪个是林姐？”刘璞问。
“她不在大堂，在楼上。”练九龙道，“比起刘姐，林姐才是名副其实的姐，她本人已经快四十岁了。”
“啊？四十岁怎么有时间打游戏？”林辉耀讶道。
“四十岁怎么就没时间了？四十岁又不是死了！”刘璞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年纪的大人应该比较忙？”林辉耀着急解释道。
“哎呀，就是白天忙，晚上才会想放松嘛！”练九龙道，“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林姐玩这个游戏不做任务，就只管开酒楼。”
“是在下失言！”林辉耀道，“万望原谅！”
“你要我原谅没用，你气到我们刘姐了。”练九龙道。
“我不是在问你要原谅。”林辉耀道。
三人还在闲聊，唐凌云没有继续再听，包间管理员送来了椅子。唐凌云在叶展旁边落座，发现他已经独自来到了国子监附近。
“怎么来这？”唐凌云好奇道。
“看积分榜。”
两人于是一起看实时积分排行。
第一名开封五怪：1230 分。
鄞城五叟：1200 分。
有为五君子：710 分。
……
第十名鸡鸡复鸡鸡：420 分。
看完排行榜，唐凌云道：“我们和第十名差一百一十分。”
“嗯。”和唐凌云的关注点不同，叶展注意到鄞城五叟和开封五怪的分差已经减少到三十。开封五怪靠特殊职业属性拿积分，鄞城五叟是靠什么，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追平这么大分差？
叶展没有压下自己的好奇，转打开和申洁公会的聊天群，在群里问：“你们知道鄞城五叟？”
“知道，是我们阵营里的。”申洁答道，“马球比赛第一名。”
“你们见过？”叶展问。
“没有。”申洁道，“虹虹之前是不是听说过他们？”
“都是些边角料。”虹虹接话道，“有人说他们都是老头，历史迷，光速做完身世任务之后，还花钱请人帮他们找随机任务，天天跟在名臣 NPC 后面。后来他们马球打得特别好，又有人说他们其实不老，操作厉害。”
“他们选到什么游戏职业？”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们日常没碰到过。”虹虹说。
叶展没有继续发问。
唐凌云跟随鬼道士的游戏视角漫步于夜色下的官学地带，听完叶展和申洁公会的对话，她问他：“你对鄞城五叟有什么怀疑？”
“第十二天游戏测试，鄞城五叟比开封五怪少两百分，第十六天，分差一百五，第二十天，分差三十。”
“你怀疑他们也是特殊职业？”
“开封五怪有天赋技能，可以识别黑化 NPC，他们靠消灭黑化 NPC 拿积分。鄞城五叟如果只是普通职业，积分追得这么快，不太正常。”叶展道。
“如果只是做系统分配的任务，像我们之前做的鬼市任务，一个积分有五十，他们靠做这种任务呢？”
“这种可能存在，欧阳修说大宋任务系统很公平，既然公平，不该只有鄞城五叟一枝独秀。”叶展道，“你看张康的有为公会，他自己是上层官吏，可以接触到几乎所有任务的上线，而且他队伍里还有宋史专家帮忙分析，可他们比鄞城五叟少了近五百分。”
听叶展分析到这里，唐凌云渐渐认同他的说法，禁不住也怀疑起来：“九龙说开封五怪是物法双修的刺客，鄞城五叟会比他们还厉害吗？”
两人一起陷入沉思。
对于叶展提到的公会和游戏职业，唐凌云缺乏游戏经验，听完也就完了，她自知相关知识储备不够，帮不上什么忙。她在意的是自己所在队伍和榜上最后一名的分差，假如鬼道士的身世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他们不止能解除小狐狸的封印，还有能在系统上接支线任务的封印。支线任务和真实宋史息息相关，是她擅长的领域，届时要追平第十名，应该不难。此外还有王安石的约见，上了榜才能去找他。——一切又回归到唐凌云参加游戏测试的出发点，上榜。
叶展的思考集中围绕着“鄞城五叟”四个字，使他很快联想到另一个让他疑惑的身份：智叟。
明天的年度论坛在海市举行，不知道智叟会不会参加。叶展打算回去就问，或者能问出些头绪。
有了思路，叶展注意力回到当前，余光注意到唐凌云，戴着头盔眼罩，正静静地看着视频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