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县丞也是浑身直抖。原本他是来吃吃喝喝,睡睡小娘的,谁料一觉醒来,屋里就变了模样,一地污血不说,梁上还吊了死鸡!这是睡干的?!张县丞又惊又怒,想要让人取下那恶心物事,谁料隔壁又传来了万铨的惨叫。
他心头一紧,也不顾得穿衣了,赶忙绕过屏风,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得魂飞魄散!只见一颗狗头正正摆在枕边,污血撒了一地,他那便宜妹夫已经横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吓得两腿都软了,张县丞扶住了门框踉跄站定,只觉头晕胸闷,喘不上气来。
偏偏这时,余光一扫,让他瞧见了一行字迹。那是写在墙上的,银钩铁画,力破粉墙,却是以血书就。
“害我兄弟者,鸡犬不留!”
再也撑不住,张县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这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啊!
※
“你要梳妆打扮?”大丫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那个带自己逃出魔窟的俊美郎君,竟然要换上钗裙,做女子打扮?
“怎么?你不是会化妆吗?”伏波有些惊讶反问。
“不是,你,你并非女子啊!”大丫都有些急了,憋得满脸通红。倒不是说他不好看,只是,只是为何要装作女子……
“谁说我不是的?”伏波笑了,也不在乎面前的小丫头,直接起身更衣。
当那人褪去外衫,开始解胸前布带时,大丫下巴都快掉了。这,这肯定不会是男人能长的东西啊!可是女子怎能趁夜杀人?怎能凭一己之力脱逃?怎能让那几个看起来就凶悍无比的大男人听令?!
大丫只觉自己的脑瓜子都裂了,眼前金星乱冒,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快醒醒,来帮我穿衣服。”伏波可没有时间让这小丫头调整三观,这身繁琐的女装她连怎么系带子都摸不着头脑,当然要有人帮着打理才行。
被点到了名,大丫这才回过神,慌里慌张凑过去帮她整理衣裙。这条裙子是成衣铺里买的,料子不算多好,胜在颜色艳丽,穿在身上更显身形窈窕。一直到抚平衣带上的褶皱,大丫才回过了神:“你,你怎么会装作男子?”
这时再想不清楚就是傻了,她并非是今日换做女装,而是往日都做男装打扮才是。
“平常要练兵出海,换男装更方便些。”从没让人帮着穿衣服,伏波也觉得有些新奇,笑着答道。
“你们当真,当真是海上的……”大丫不知该怎么说“海盗”,磕绊的都快结巴了。
伏波接过了话茬:“算是海商吧,名唤赤旗帮。这次来城里,是因为有人被陷害入狱,前来搭救。”
大丫惊得再次抬头,入狱?他们是来劫狱的?!
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小丫头眼里的意思可明白的很,伏波摇了摇头:“不会杀人劫狱,只是找人谈谈罢了。正是因此,才要换个行头。”
他们确实是要找人谈谈,只不过是要找的人并不简单。原本伏波就想过要不要换成女装,但是她并不会化这个世界的妆容,强行装扮反倒达不成想要的效果。没料到竟然能捡一个会打扮的小丫头,既然如此,自然还是换上女装更好。女人的身份本就能让人放松警惕,运用得当的话,也能让人心存忌惮。面对危局,只要能加码,她不在乎临时做些更改。
她的神情亦如昨夜那般,看似平静,却蕴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大丫用力点了点头,只觉胸中那股别别扭扭的劲儿突然就散了。这样的人,是女子又如何?反倒更让人艳羡。
看着那小丫头两眼放光的表情,伏波笑着叮嘱了句:“不过平日里我还是男装打扮,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叫我姐姐。对了,我姓伏名波,你姓什么?可还有家人?”
大丫神色一黯:“我姓何,前些日娘生了小弟,我爹就把我卖了。”
她说的平淡,但是话里的分量一点也不轻。就算养不活要卖女儿,也少有直接卖进窑子里的,那当爹的是何其狠心。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就要被人毒打,被人欺凌,又有几个能撑的过来?她却还能拼上性命,只为一条活路。
伏波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发顶:“以后就跟着我吧。大丫也不是个正经名字,不如换个……”想了想,她问道,“叫何灵怎么样?灵就是灵巧的意思,你是个聪明胆大的女孩儿,衬这个名字。”
大丫怔在了当场,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名字这种东西,也是她们配叫的吗?就算是品芳阁,也只有花魁头牌有名有姓,其他都不过是个卖笑的花名罢了。而且她还说了,那个“灵”是“灵巧”的意思,她还夸她聪明胆大。从没人夸过她,爹娘骂她是赔钱货,老鸨骂她是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就连桃儿都要骂一句丧门星。可是偏偏,这个只认识她一天的人,会夸她,还给她起了个意头极好的名字!
泪流的停都停不下来,大丫——不,该叫她何灵了,捂着脸往后闪躲,她哭的太丑了,而且还流了鼻涕,不能污了那件新衣……
一方手帕递了过来,伏波蹲下身,对那哭的泣不成声的小丫头道:“乖,别哭了,我还指着你给我梳妆呢。”
话虽有些调侃,但那双眼中的满是让人安心的笑意。何灵哽咽了一下,泪流地更凶了,却也抓住了手帕,用力擦起了脸:“要,要怎样的妆容?”
伏波偏头想了想:“化个妖艳些的如何?”
何灵:“……啊?”
※
花了些时间,张县丞才反应过来,万铨只是昏了过去,而非丧命。又费了不少力气,他才让人把这家伙弄醒。
换了房间,换了衣裳,再也见不到满屋的血和让那人胆寒的威胁,张县丞才缓过了口气,开始怒斥这便宜妹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吃酒,怎么还有人摸上门来行刺!那狗头都摆在你枕边了,你还不知吗?就不怕人家取了你的狗头!”
万铨此刻面色蜡黄,还有些打摆子,颤巍巍道:“我,我也不知啊。这不好好的嘛,连隔壁护卫都没听到动静,谁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舅兄,舅兄啊,这明摆着是冲咱们来的,你可要好好派人查查啊!”
张县丞简直想啐他一脸。什么叫冲咱们来的?明明是冲你来的!然而“鸡犬不留”和那满地的鲜血实在让人胆寒,张县丞还是把品芳阁的老鸨给叫了过来。
已经知道了雅间里的惨状,老鸨也吓得魂不守舍,赶忙道:“大人明鉴啊!咱们这小楼都是靠姑娘吃饭的,哪会弄这些东西!昨儿也有护院看着,也没听见动静啊!大人,大人,这真不是楼里闹出来的,说不定是什么江洋大盗……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骤变。
瞧着这贼婆娘的模样,张县丞一拍桌案:“你可是想起什么了?快快招来!”
那老鸨哆嗦了一下,才抖着道:“昨儿,昨儿是来了一伙大豪,奴瞅着像是海上来的……”
张县丞和万铨面上齐齐变色,大豪?难不成是海盗?!县里又见到海盗了?这,这些人怎会找上他们?
“啊!那李家,李家不就是跑船的……”还是张县丞反应更快,拍案而起,指着万铨骂道,“是不是你小子惹的祸?怪不得啊,怪不得人家说什么‘兄弟’,可不就是你搞的鬼!你都不先查查吗,就敢胡来!”
万铨也慌了神:“舅兄,我是真没听说啊!那就是一伙渔民,哪是什么海贼?再说了,若真是贼人,县,县里也该派人去剿啊!总不能任他们嚣张跋扈,连县官也敢威胁吧?”
“你懂个屁!”张县丞只恨不能一巴掌抽上那肥脸,现在镇海大将军都被杀了,谁还敢提剿匪?没看海边又哗哗的闹匪患,被攻打的村子都有好几个了。县令如今都只想着怎么捞钱离任,谁还管这些啊!
见张县丞一副滑不溜手,想要置身事外的模样,万铨急了:“舅兄!李家那事也少不了你关照啊,若是咱们怕了,还不知有多少后患呢。这是不瞧见了他们的人吗?赶紧问个清楚,使人锁拿啊!这才一晚上,说不定能抓到呢!”
“能抓一个,能抓一窝吗?”张县丞一屁股坐在了凳上,直喘粗气,“人家都说了,‘害我兄弟者’,那是只说李家吗?你有几条命够人家夜半上门的?”
万铨只觉浑身冰冷,像是又瞧见了那断颈的狗头。可是不拼一拼,难道等死吗?眼中泛起了血丝,万铨提高了音量:“不管怎么说,总得查一查啊!还有那李家,不是还没死人吗?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这话倒是让张县丞精神一振,是啊,这还没死人呢!要不人家怎么只杀鸡杀狗,没有伤人?留这一线,恐怕也是能谈一谈的。
想到这里,张县丞立刻厉声道:“昨日那伙人形貌如何?是谁伺候的?什么时候走的?都给我一一说来!”
老鸨听到这话,只觉肝儿都颤了。这是不打算报官吗?强人可都摸上门了,官府不管,谁来护着他们?然而县丞都发话了,老鸨也不敢得罪,又慌忙叫人,结果昨晚伺候的桃儿就被拖了上来。
被抽了两巴掌,头发都散了,桃儿哭着喊道:“大老爷,我真的不知他们是歹人啊!而且弹了会曲儿,他们就让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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