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水碓?”孙二郎怎么说也是常年跑海的,见识比一般的渔民要强多了,一听伏波的形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而明白归明白,下决心却不容易,见他不吭声,李牛先嘟囔上了:“且不说这水碓做起来麻烦,咱们这儿容易遭风灾,万一给吹坏了怎么办?”
“三个村子,总能选出合适的地方。而且三家共同营建这个舂米坊,也比单打独斗要省力。咱们运粮不是一锤子买卖,所谓磨刀不费砍柴功,现在花些力气,将来的收益也更大。”伏波说的笃定。
这能成吗?别说是孙二郎和李牛了,连林猛都迟疑起来,小声道:“此事太大,我得问过村老才行。”
的确,若真要建舂米坊,还不知要多少动用多少人,怎么可能不经过村长、族老首肯?
李牛在村中的发言权大些,关注的也是更要紧的问题:“让木匠来造,兴许能行,只是作坊不比旁的,要多久才能修好啊?”
造船需要的技巧可是所有木工里数一数二,能造船,其它也能触类旁通。那水碓只是个大轮子,应当没有太大难度。难的是建造作坊,要盖屋,要选择水流充沛的河道修建沟渠,还要考虑到避风的问题。这可是舂几百上千石稻米的作坊,耗费的人力物力绝不会少。
“三家合力,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完工,秋收是肯定赶不上了。”孙二郎若有所思的顿了顿,“但是下次运粮回来,却是直接能用上。”
他们只运这一次粮吗?交趾稻可是三熟的,而且跟本地稻米收割时间正好错开,这可是成千上万石的买卖。只是把稻谷舂成糙米,价钱就能飙升,若再仔细碾磨,制成精米,还能提一提价。这可就是能传子孙的家业了,只凭粮食一样,就能让村人们富足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舂米坊并不属于孙家,而是属于整个船队,他们三村人的。
孙二郎抬头,看向那身姿挺拔的少年人。只是运粮,他们三家就被绑在了一起;利润平分,更是要共同进退,不能只顾自家;而到了舂米坊建成时,这支船队就成了一体,再难分离。这便是他的打算吗?只用这么几招,就把三家捏在一处,掌控起来。这样的心思手段,简直让人心惊。
然而孙二郎并不讨厌这些谋划,自己只看到一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看到了三步、五步之后的事情,有这样的人领头,对于他们其实是好事。如今的世道,想活下来都勉强,可这少年人接手后,只短短两月,三个村子就翻天覆地,还有了盼头和目标。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
“我愿担起此事,早日修成作坊。”孙二郎郑重开口。之前分配任务时,只提了林猛和李牛,其中用意不言自明。伏公子相信自己,那么他就要担起责任。
没料到孙二郎真的应下了,李牛有些吃惊,却也不觉得奇怪。要知道修建这个作坊,少不得三村交涉,更别提还有集结人力,盖房选址的问题,其中琐碎想想就让人头痛。孙二郎是他们三人中最沉稳干练的,正适合搞这些麻烦事儿。
见孙二郎应下了差事,伏波也舒了口气。搞定舂米坊,这个团队才算真正稳定下来,她也算有了立足之基。微微颔首,伏波又道:“我船上还有樟脑和胡椒,要不要先运去番禺发卖?”
这里面还有每村两成分润呢,也不是个小数目。
谁料李牛干脆摇头:“只这么点东西,不值得专门跑一趟。等到下次启程,大家一起去了番禺进货时再卖就行了。”
这话也得到了孙二郎和林猛的支持。货不怕压,专门跑一趟还要用到人手和船,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操练几天呢。
“那你们的钱还够用吗?这批粮说不准要卖多久。”伏波还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他们出海,为的就是支应官府新增的税钱。眼看收税的时间就要到了,货却一时半会儿卖不完,万一钱不够可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孙二郎微微一笑:“伏公子可以放心,之前回来时,我们都留了压箱底的银子。”
这次除了卖粮,他们别的什么都没置办,为的就是攒下足够的银两。这一来一回,赚下的钱能顶以往两年的收入,还差那点税钱吗?
林猛也用力点头:“恩公放心,钱绝对是够的,还是正事要紧。”
连林家人都这么说了,伏波便不再废话:“那大家就各司其职,尽快把摊子支起来吧。”
第十九章
眼看临近立冬,就要到晚稻收割的时节了,但凡种庄稼的都紧张了起来,日日观瞧天象,恨不得直接冲进田里抢收。今夏经历了几场风灾,早稻毁了大半,补种也不及时,这一季的收成就是保命粮了,要靠它养活一家老小,缴纳高额赋税,挣出个活路。然而种田的尚有点盼头,海边的渔村早已叫苦连天,走投无路了。
销声匿迹两年多的海盗又冒了出来,聚岛而居,劫掠商船不说,还会打上岸来烧杀抢掠。这一下沿海人人自危,别说商人不敢来收货,一些地方的渔民都不敢深入海中捕鱼了。辛辛苦苦得了海货,还要自己运到城里,被那些鱼档死命压价,糊口都嫌不够。这还不算完,官府还要多收一重盐税,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若不是罗陵岛的那群贼子太过凶残,无恶不作,估计都有不少人都要生出弃村从贼的念头了。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刻,有一支商队沿着海岸悄无声息的摸了过来。
“可以用海货换粮?”听到这话,须发花白的老村长两眼瞪得跟铜铃一样,“怎么个换法?能换多少?”
“虾干、干贝都是三十斤换一石米,咸鱼五十斤换一石,不过都得是好货。若有晒干的海藻也能换粮,须得看成色。”那个同样是一身渔民打扮的汉子豪爽道。
这价格不算低啊!晚稻还没下来,粮价至少要一两银一石呢,他们的海货哪能卖出这样的好的好价?张老汉顿时心动了,赶忙道:“那诸位是怎么收货的,登门来收吗?”
那些鱼档出来的商贩最是奸猾,来收货都用自家的小斗,分量有差不说,还故意挑三拣四,拼命压价。若是这家也用大小斗,可就麻烦了。
“我们不跟一家一户做买卖,若是想换,村里集齐了东西,搬到海边就行。”那汉子干脆道。
“这就能换?”张老汉两眼发直,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这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善人?他们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不会是上门行骗的吧?
“能换,不过只待今天一日。若是想换,尽快把货运来。”那汉子也不废话,转身想走。
张老汉赶忙一把拉住了人:“别!别!先别走,等半个时辰就好。吾等这就去准备!”
这可是救命稻草啊,他怎敢让人走了,赶紧请人安坐,自己跑去招呼村里的青壮收集海货。听到消息,满村的人都激动了起来,这种时候还有海商路过?还能直接拿货换米?
有个机警的赶忙问道:“村长,他们当真是换粮的,不会是想把咱们骗到海边,一锅端了吧?”
听到这话,张老汉一愣,脱下草鞋就抽了过去:“骗个屁!你当海贼都跟你一般蠢吗?人家有兵直接就冲上岸了,难不成你还能挡住?别废话,赶紧收拾东西去!”
一通忙碌吆喝,还真整出了不少海货。虽说他们鱼捕的少了,但是虾干和干贝并不少,晒干的海草也都带上了,万一人家看上了呢?
不过临行前,张老汉还是多了个心眼,把大担分成了小担,找了不少青壮扛着。人多势众,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脱险。
如此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那汉子到了海边。当看清楚停泊的渔船时,村人皆是目瞪口呆。无他,船上人太多了!一艘单桅船,甲板上竟然站了十来个人,各个都拿着长枪大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真不是海盗?
见众人一副畏惧想逃的样子,那汉子笑道:“海上不平,出来运货也要有些准备。不妨事的,把货都放下吧。”
说着,他冲船上招了招手:“有人换粮,赶紧搬货下来!”
随着一声招呼,众人抬着一捆一捆的粮草,还有斗、秤等物下了船,堆在了岸边。随便往袋子上一戳,金灿灿的稻谷就流淌了下来。
那汉子抓了一把,递在了老村长面前:“老丈你看看这新稻,可是交趾来的。”
交趾米味道比两熟的稍差些,但是吃起来也顶饱啊!张老汉顿时笑逐颜开,连连道:“好,好!赶紧让商家称货!”
于是一边过秤,一边分稻,众人都忙碌了起来。也是渔家出身,这些船员分辨海货的眼力可是不差,好赖都能说得一清二楚,价钱也十分公道,让村民们心服口服。没花多长时间,大堆米粮就摆在了村人面前。
这可是新稻啊,晚稻都还没下来呢,换成钱也是老大一笔。只可惜他们的海货还是有点少,不知交了税还能剩下多少……
见他神色,那汉子忽然一笑:“贵村的货都不差,想来老丈也是个实诚人。这样吧,若是缺钱,可以再赊给你们一批粮,不超过今次的量。待到明年春种时,再用海货来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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