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那狗男人怀疑,反而如今这态度正好。
毕竟母亲连续病了两天,他一个人在外面快活逍遥,他若不这样气他,凭狗男人缜密的性格,一定会觉察出什么来。
但显然,因为这一出,饭是进行不下去了。
“萧墨毓,你若有气就往我身上撒,你这样驳了你娘的好意,我教你的礼数规矩都忘了?”
萧晟虽是教书先生,但身上却莫名带着一股矜贵自持的气质。特别是开口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想要臣服。
木荞眼睛偷瞄了一眼,见到他不怒自威的样子,担心儿子被这渣男揍,赶忙起身,将小鱼儿拉到身后,一脸防备的瞪着他。
萧晟:“……”
萧晟见妻子如此维护,脸上的表情顿了顿,没再多说什么。反而是木荞暗暗翻了个白眼,有些阴阳怪气道。
“小鱼儿这么做,还不是心疼我?夫君啊~既然我刚大病初愈,未免给你过了病气耽误你回镇上教书,今晚我就跟儿子睡了。所以就劳烦你……”
木荞的目光在一桌子饭菜上扫过。
反正都要离了,干嘛不对自己好点?既然狗男人那么能演,索性就将舞台教给他得了。因此木荞连收拾碗筷的活计也不做了,才不管对面的人如何想?
萧晟被木荞支使着干活,虽然脸色有些阴郁,但到底没有反驳。
见萧晟懂了她的意思,她眉眼含笑的眨了眨眼,潇洒的一转身,牵起小鱼儿的手,步履如风的离开了。
萧晟:“……”
这一次当真是把人给气狠了。
木荞落水的事情,萧晟并不知晓。也正如此,直到今天村里一位婆子到镇上赶集寻到他,他才知道她已经昏迷了两天。
他这才匆匆交代完手里活计,紧赶慢赶,赶了回来。
但终究是错过了。
萧晟自知理亏,将一桌子饭菜收拾妥当后,因为心里装着太多事情,便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往儿子的屋子走去。
夜色已深,隔着一道细细的窗缝,萧晟看到了屋内的景致。
蜡烛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的妻子正坐在床边给里侧的儿子柔声讲着一些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什么小美人鱼,什么海盗……特别是讲到精彩的地方,两个人都融入进去了一般,欢声笑语不断。
对于这一点,萧晟一直没有展示出他的怀疑。
不管是她口中的故事,还是她那些超前的“发明”,高明的医术,他都只是用一副欣赏的目光对待,一句也没有问过。
每个人都有秘密,就连他也从未告诉过他的妻子,他的真实身份。
院中的梧桐叶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他月白色的长袍已经沾染了一层冷意。
寒风萧瑟而过,他吹落的发丝在风中缭绕飞舞,衬得他整个人又多了一丝孤寒。
萧晟没有离去。他借着昏黄的烛光超屋内看去,妻子本就昳丽的眉眼,此时更加柔和。就如这世间最柔软甘甜的山泉水,一寸寸涌入了他的心间。
萧晟一向清绝的脸,在这一刻多了一丝笑意。
这是他的妻啊!
与他朝夕相处了几年的枕边人。
是他在那段黑暗岁月里,唯一的一缕光。
萧晟的心口被熨帖的涨涨的,满满的。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责任,萧晟心中像是被什么束缚着,让他难受的攒紧了拳头。
身为前朝太子,他不能耽于自己的小家小爱。他的属下,那些身怀家国仇恨,怀揣一腔热血等着他回归的幕僚们,已经卑微蛰伏于世数年了。
他不能食言!
他要离开了。一个人离去。
其实他曾经也有考虑过将她们母子二人带在身边,可惜下一瞬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且不说战场波云诡谲,就那些尔虞我诈的腌臜事,他都不想让他们参与知晓。
更甚至,他有他的考量。
若在他身边,她们就是他的软肋,他的叔父,那个窃国之贼,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拿他的软肋逼他就范。
更何况,成王败寇。
他不敢冒一分险,将她们跟他绑在一起。
萧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冰凉的指尖慢慢摸向怀中那张被他早就写好的和离书。
天知道他当时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写完了这张仅仅一页的和离书。
曾经被万民称颂的一国储君,锦绣文章信手拈来,却枯坐在书房一宿,折断了几根笔,浪费了一地纸张,才勉强有了如今这一张薄薄的和离书。
萧晟紧紧掐着心口,眉眼压抑又凝重。
为了确保她们母子的安全,他只能出此下策。
甚至于,他连守护她们的暗卫都安排好了。护龙卫中的精英,人不多不少,却可以以一当百。
这样一来,若他死了,这份和离书便可以让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不再惦记他这个狠心又凉薄的人。
若他活着,若她未嫁,他必以国母尊荣重新求娶。若她嫁了……
他的想法突然在此止住,他不敢往下想。
他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他要尽快复国,他必须活着回来。
在他出神的间隙,里面的人终于困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蜡烛灭了。
满室幽暗,碎了一室的暖意。
萧晟在窗前听着里面的人细细的呼吸声,知道两人都已睡熟,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将窗户关紧。随即又重新踱回院中,望着天空那樽清冷的月。
还有十天。
九月初五是他跟他们约定好的日子。那一天他必须离开。所以剩下的日子是他指尖能抓住的最后一点温暖了。
萧晟这样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万物俱寂,月上中天,他才像是有了睡意一般,缓步回到主屋里,躺在床上,嗅着枕边人熟悉安神的气息,慢慢睡去。
“吱!”
一声细微的开门声在所有人沉睡后,响了起来。
一道纤细的身影,一边弓着腰,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门合拢,然后像做贼似的,放轻步子,偷偷摸摸钻进了一间杂物室里。
随着蜡烛被点上,那道模糊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是木荞。
说起来,她也是惦记着小木箱里的东西,所以一直没睡。等哄睡了小鱼儿,又熬睡了便宜夫君。她这才穿衣而起,偷偷的来到了这间储藏室。
直觉上,这个小木箱里有对她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她一直放不下。
木荞嘴上打着哈欠,心里却已经将那个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凹造型的狗男人骂了数百遍了。
她找到火折子点上蜡烛,去桌缝里摸到了那把小钥匙,这才勾了勾唇,将钥匙插入锁中,在万分的期待下,一点点打开了那个小木箱。
并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本泛黄的医书和一柄像是小孩子玩具似的木制短剑。
然而,木荞在看到这两样东西时,却蓦然湿了眼眶,泪珠子滴滴答答落下,有些收不住。
她知道这应该是原主的感情,不然怎么能解释她如今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昏黄的烛光下,木荞借着这缕明亮,仔细的打量着这两样东西。
她慢慢翻阅着医书,虽然有些字她看不懂,但不得不否认,这本医书里记录的古方和行医经验,让她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当她看到医书结尾处,被朱笔标注的一种植物时,她心里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怔在当场。
【荞,一年生草本植物,生长期短,可以在贫瘠的土壤中生长,味苦、平、寒,有益气力、续精神、利耳目、降气宽肠健胃的作用】
批注下还特别提到,世人难承其苦,贬之为劣等人之食。其实不然,余独以为,荞之有大用也。
著书者:木仲
木荞紧紧盯着落款处那个名字,心绪再难平静。
仲为药用,荞字亦是。
白天的时候,小鱼儿跟她说起原主的身世,也说了原主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山村人。她的父母是在20年前来到这里的。这里的老人们,将原主的母亲唤做木槿,父亲则是唤作木峰。
这里本就有出嫁之人冠以夫姓的风俗,所以大家都没有多想。但今天看到这本医书,木荞懂了。
医者都喜给子孙后代起一些跟药草有关的名字,所以不难推断原主的母亲一定跟木仲这个人有所关联。
而这个木仲医术如此之高,她只要仔细打听,一定可以知晓。
至于这把木剑……
木荞指尖缓缓在剑身上摩挲着,许是被人把玩过无数次,上面的纹理已经模糊了许多。但不得不说,这把剑的做工是用了很多的心思的。
抚摸了那把剑一会儿后,不知怎的,木荞兴致上来了,就想耍上一番。
她执起那柄短剑,嗖的一下挥了起来。或许是原主的身体记忆,木荞虽然瞎几把挥,但却像模像样的。
这让她更加疑惑了。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木荞一边挥,一边想着事儿,一不小心就把剑戳到了墙上。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噼啪声传来,那木剑居然折成了几段。
木荞:“……”
这样的声音响在半夜,浅眠的人自然会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