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暧昧的挑了挑眉,王姬不愧是王姬,连哄人开心都能有理有据,他现在看王姬和项王有那么一股子睿智帝王和她的别扭宠妃的感觉了。
最了解当时情况的项庄一脸惭愧,他最清楚项羽的脾气性格,羽哥他哪里能考虑得那么深远。
周宁笑了笑,又看向对面的刘季,这样的话只能同自己人说说,但却是拿不到台面上讲的,里头的机心巧计更是不能宣之于众的,但项羽杀怀王一事涉及到刘季攻讦他的第七罪和第八罪,她怎么可能不事先想好对策呢。
“汉王所问,正是某要驳的罪七和罪八,昔日汉王曾言项王罪七乃逐怀王出彭城而自都之,罪八乃使人暗杀怀王,总而言之,是以下犯上的为臣不忠之罪,对否?”
“正是!”刘季应得中气十足。
“可若怀王非楚王室后裔呢?”周宁回得风轻云淡,却石破天惊的吓懵了汉楚两军之人。
“什么情况?周王姬说什么?怀王不是楚王后裔?”
“不是吧,武信君找到怀王时不是说取了楚王骸骨滴骨认亲了吗?”
“如果怀王不是楚王后裔,那他就是一个放牛娃?”
一个放牛娃最后做了楚怀王……
“说起来,楚怀王还是项家叔侄拥立的呢。”
形势急转直下,怀王之所以被立为怀王,不是因为他在灭秦中立下了什么功勋,纯粹是因为他的血脉身份,就算怀王是楚王之后,他也要承项家叔侄的拥立之情,但若他不是……那,项羽杀了他还真没什么大毛病。
“但,”真是假的吗,“那可是滴骨认亲了的啊!”
两军士卒皆议论纷纷,心神晃动,怎么形容他们此时激动难捺,故而难以顾及军纪的心情呢,大概就是天降大瓜,一个接着一个,目不暇接,吃不过来。
普通士卒都能想到的症结,刘季如何想不到,不过瞬间怔愣,他便大喝出声,“楚怀王是武信君生前亲自取了楚王骸骨滴骨认亲的,如今怀王被贼人项籍所害,尸骨不存,周王姬为了替项籍掩盖罪行,上下嘴皮子一搭,竟是连怀王的血脉身份都要推翻了去!”
刘季说着指着周宁大怒起来,“怪不得你会和项籍结为婚姻,我原先还当你是个好的,不想你的心比项籍还要黑,还要狠!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你便要颠倒黑白,你也曾在怀王帐下听令,你就不怕怀王半夜来找你吗?都说周王姬智谋无双,我也承认你才智过人,言辞锋利更是无人能及,可你也别把天下人当做傻子愚弄!”
“呵。”郦食其虽也惊怀王不是楚王血脉一事,可更惊刘季此时反击。
刘季这是抓住了话柄,想要倒打一耙,把王姬前头推翻的六条又再推翻回去。
毕竟正如刘季所言,如今怀王已死,骸骨下落不明,根本没办法证明怀王的血脉问题,而已有的事实就是怀王滴骨认亲血骨相融,所以需要拿出证据证明怀王非楚王血脉的是王姬,不然就是污蔑,就是颠倒黑白,就是王姬品行不端、为臣不忠。
郦食其轻轻呼了口气,他和刘季是酒友,脾气很是相投,见刘季如此应队,哪怕立场不同,他也得赞一句刘季不愧是刘季,太能抓住机会了,这一下是直接把脏水往王姬身上泼了。
普通士兵的情绪确实很好煽动,此时底下的疑惑议论又都朝着周宁而来了。
汉高祖不愧是汉高祖,难得周宁心中的想法倒与郦食其不谋而合了,不过,证明血脉关系一定要本人在场吗?
周宁淡淡一笑,其实不用,两千多年的历史文化差距划下的天堑深壑不是些许机敏聪明就能填平迈过的。
项羽等人原本微微提起的心见周宁神色自若,又悄然的放松下来,此时他们都没有发现,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形成了以周宁为中心的习惯。
此时,原本同韩信同行却莫名消失许久的黑捧着一个匣子来到周宁身旁耳语的几句,他的声音很小,此处场地又空旷,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看见向来从容自若、万事在胸,连每每神情变化都大方得体、恰到好处的周王姬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怔愣诧异,而后是失笑摇头。
郦食其顿觉百爪挠心,黑到底说了什么?
蒯通和韩信等人的视线落到了黑手中的匣子,匣子里的是什么?难道是怀王的尸身骸骨?
项羽皱起眉头,此事,他知道的细节又要多一些,黥布杀死怀王后,直接将之抛入了江中喂了鱼腹,连黥布都无处打捞怀王的尸体,当时远在上郡的先生又要从何处寻得,若是随意寻了一个假冒……
项羽皱眉看向刘季阵营的黥布,此事瞒不过刘季,只要刘季弃了黥布,就能拆穿先生的计谋。
项羽同周宁说了自己的顾虑,周宁听罢勾唇一笑,顿时觉得接下来的戏或许会比她预计的更有意思。
周宁对黑点了点头,又对刘季道:“汉王不必急于抹黑周某,真假曲直,某既放出话来,自会证明给天下人看。”
话落,黑捧着匣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越过项羽和韩信等人,又给了郦食其一个得意的小眼神,小心在几名骑兵的拱卫下向阵前驶去,他是王姬最信任的崽!他肩负重任!
“这是某寻来的骸骨,还请汉王取一滴血来,就在这两军阵前,再来一次滴骨认亲!”
死人当然不能复活,可直接从根本上证明滴骨认亲之法大谬,不就是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吗。
刘季双手撑着城墙上,极力眺望,眼珠子几乎没从眼眶中瞪出来,那是怀王的骸骨?怎么可能!
刘季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脉搏怦怦乱跳的声音,周宁心机深沉,极擅长走一步算十步,对了,她还会卜算!难道她真的早早的收起了怀王的骸骨,她见识又多,难道真有什么法子证明怀王的血脉?
不对,证明怀王的血脉要自己的血液做什么?
刘季心中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但,刘季想着黥布不会用这样的事骗自己,周宁很可能是故弄玄虚!
吕诚略微上前一步,也给出了同刘季同样的结论,“周王姬诡计多端,多半是故意诈我们。”
刘季抬眸看着对面的周宁,虽然觉得脑袋一阵胀痛,但也强迫自己快速思考着,周宁笑着又催促了一句,“怎么?汉王怕了吗?”
底下的议论声霎时又转换了风向,若心中无鬼,汉王怕什么?
黑已经捧着匣子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走到汉军阵前了。
刘季被激得来不及多想,只知道不能输了阵势,便叫人取了只茶盏来,取了血让樊哙送到阵前。
谁都不知道周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怀王和汉王就血缘关系上来说,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等待的时间了,大家无聊的生出许多天马行空的猜想,难道是汉王早早就安排了自己的族人伪装楚王血脉,所以王姬叫他来滴骨认亲?又或者汉王才是遗失在外的楚王血脉,那匣子里的是楚王的骸骨?
这边众人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着,这边黑手中的匣子已经打开,里头还细心的垫了红布,红布包裹着部分骸骨,只隐隐的露出一些骨节,红白相间,瞧着还有些怪异的好看。
樊哙亲自动手将刘季的血液滴在了裸·露在外的一截白骨上,然后便是屏息等候。
不一会,啪!樊哙手中的茶盏碎了,黑高声叫道:“血融了,汉王的血融进了骨里!”
什么?融了!
众军哗然。
“这不可能?!”刘季失声叫道,刘季的心思飞速的转动着,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瞠目尖声道:“你取了我亡母的骸骨来!”
与他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几人,他的父亲、子女都好好的在此处,周宁能够取到的与他骨血相融的便只有他亡母的骸骨。
刘季大怒,“枉你自称德字为先,竟干出掘人坟墓之事,你与那项籍果然是一丘之貉!”
对于刘季的指责,周宁沉默不语,黑高声辩驳道:“这不是你亡母的骸骨。”
但这个否认太过苍白无力,尤其自现身便没露过弱势的周王姬都沉默不语了,只一个下属说不是,他们一直信服的是周王姬本人,一个下属……两军的将士认为这是周王姬心虚的表现。
刘季带着八分真怒的乘胜追击道:“不是我亡母的骸骨,又是谁人的骸骨?怀王的骸骨吗?”
刘季看了一眼黥布,心中有了决策,“当初项籍威逼九江王截杀怀王,九江王畏惧项籍的淫·威,不得不违背本心杀了怀王,他是亲眼看着怀王的尸身沉入湖底的,后来,九江王弃暗投明,也曾想过寻回怀王的遗骨厚葬,可惜江水湍急,再难寻回,请问远在上郡的周王姬怎么就那么幸运的找到了怀王的骸骨?而且怀王的骸骨竟还能同我这个市井出身的小小刘季骨血相融?”
周宁没理会刘季的质问,反而淡淡的看了一眼黥布,黥布此时的神色算不上好,虽然刘季的话中对他的行为本心颇多描补,但弑主就是弑主,怀王楚王后裔的身份若不能去掉,他将和项羽一样被钉在弑主的耻辱柱上。
“好好好!”黑连声应了三个好,“老子认了,老子实话实说,这里头装的就是你老母的骸骨,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