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刘太公若是命丧于此,项羽落不下好名声,刘季同样也要被人说嘴,不过刘季的好运气再次发挥了作用,或者说项羽的猪队友实在太多,项伯竟真的站了出来。
他挡在高案前对项羽劝阻道:“意在天下的人是不会在乎家眷的,杀了刘太公,于咱们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徒添祸患,何必呢?”
有项伯这个长辈这么一挡一劝,项羽也稍稍冷静了些,确实,杀一个老头没有什么用,于是便也放弃了杀刘太公泄愤。
其实项羽能这么轻易改变杀人泄愤的决定,不是项伯的劝说有多精妙,说到底,还是项羽从骨子里就不屑这样下三滥的路数,若不是被逼急了,他不会出此下策,前头多少次刘季龟缩不出,他都不曾动过刘季的家人。
还有最初,刘季暗度陈仓夺了关中之时,他虽气愤,却也没动刘季的家人,若不是刘季欺人太甚攻打彭城,他甚至都不会把刘季的亲眷掳了过来。
兵事在项羽的心里应当是很神圣的吧。
周宁轻轻叹了口气,韩信封齐王了,他明知道她与韩信的关系情分,也知道韩信此时立场的重要,竟也不写信来请她帮忙,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说他如今困境。
刚过易折啊,周宁将项庄及曹咎等人写来的求援书信放下,铺开纸写了一封信,想了想,又写了一封,才叫人唤来黑和郦食其。
黑能说会道,是与他们一起从吴中县走出来的,与韩信也算是经年的情分,周宁递了一封信给黑,“准备一份贺仪,送到齐地齐王韩信手中。”
“是。”黑微愣之后便郑重应下。
得了代、赵两地后,周国大臣聪明的都知道了王姬志在天下,所以周宁一说去寻韩信,他便大概猜到了此番去齐国出使的目的。
这是大事啊,同样也是大功,黑双手握住书信,挺了挺胸膛,他一定要办好了。
郦食其微微皱眉,难道此番出使齐国,是以黑为主,他为辅吗?郦食其心里有些不乐意。
周宁拿起另一封信转头看向郦食其。
真是宿命的出使齐国,历史上郦食其也曾为刘季出使齐国劝齐王田广投降,而且还真的叫他成功了,希望这次也能一切顺遂吧。
周宁将信递给郦食其,“韩信那一处交给黑,此番能否成功劝降齐国,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需要你出马。”
周宁这么一说,爱面子爱夸海口的郦食其一下子振奋起来,“谁?”
“范阳人蒯通。”
“蒯通?”郦食其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此人同齐王是何关系?”他怎么不曾听说过。
“蒯通?”黑却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哦!那个!”
黑想起来了,最初他负责情报组织时,还因为此人被王姬训斥过,“武臣攻打赵地的时候,是他劝说范阳县令投降,传檄而定千里,燕赵之地三十多座城闻风投降,好不风光,是有名的舌辩之士。”
郦食其将书信收入怀中,挑眉笑道:“那老夫是得好好会会他了。”
黑不在意郦食其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顾自兴奋道:“自打那之后,便好久没有听闻他的消息了,喜叔的情报已经细节到这种地步了吗?销声匿迹这么久的人都挖出来了。”
要知道那时候他们的情报组织还很粗糙,而且光是陈胜吴广那一摊子的重要人物就太多,更别提天下大大小小的起义军,还有重要的秦朝动向,他们根本追踪不过来。
周宁敛眸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他们不知道,但是喜却是知道的,她常常能知道一些情报之外的事情。
不过喜为人严谨忠诚,即便发现了不对,她不说,他便不问,还怕因自己一时失言,暴露了什么,所以在外越发谨言慎行。
周宁轻轻舒了口气,得喜,是她之幸。
“都好生下去准备吧,你们也该知道此行的紧要。”
“是。”
项羽一计不成,与刘季僵持不下,彭城又受侵袭,便又要折返,但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一走,刘季必要出城反攻。
成皋绝对不容有失,这是他们与刘季相持的根本,他们攻不下荥阳,汉军也同样难以攻下成皋,所以无法继续向东推进战线。
为了更加稳妥的守住成皋,项羽弃了更有能力的大将钟离昧,而选择了自己最信任的大将曹咎。
汉军的离间计经了范增之死,还能遗祸至此,可见项羽用人上的不成熟。
项羽要返回彭城,召来曹咎郑重嘱咐道:“务必要谨慎小心,守住成皋,无论汉军如何挑衅,都不能应战,只要你守住成皋半月,半个月内我一定能平定彭城,回来与你们会合。”
曹咎连声应是,然而等半个月项羽回返,成皋到底还是被汉军夺了去。
不是谁都有刘季那么好的忍性的,曹咎连着被人骂了五六日,没忍住开城迎敌,最后兵败丢城,自尽身亡了。
丢了一城,又死了一个大将,项羽大恨,偏偏汉军机灵得很,项羽一回来,他们立马散入深山老林,跑了!
又是想战而不得战的对峙,项羽与刘季在鸿沟摆下阵势,双方隔着广武涧喊话。
项羽当然是想利落爽快的打一仗的,偏偏汉军不是躲就是藏,让他有力无处使,“天下纷乱数岁,皆因你我二人,我希望向汉王挑战,你我一决雌雄,不再叫天下百姓继续受苦。”
项羽想战,但刘季怎么可能应,韩信攻占了齐地,表面上,他的实力已经大大超过了项羽,可韩信一日不出兵救援,他便只能在此处与项羽周旋。
“我宁愿斗智,不愿斗力。”
刘季打定主意龟缩,项羽没有办法,便叫手下将领出阵挑战,但刘季军中也很有些人物,一士卒名楼烦,极善骑射,每每楚兵挑战,他便将人一箭射死。
项羽大怒,亲自上阵。
两军军旗隔着鸿沟猎猎生风,阳光照射在项羽金色的头盔铠甲上,为他坚毅的弧线更添几分叫人不敢直视的税利,在他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同样威武勇猛的楚军兵士。
他是一个人上前,但又不像是一个人上前,他像是大海翻涌起的浪涛,每一个卷起拍下都携带了整个大海的汹涌气势,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毁灭。
楼烦是要拉弓射箭的,但项羽双目一瞪,一声大喝,就吓得他目不敢视,手不敢发,狼狈逃回大营。
项羽积威已久,他可以说是所有汉军的噩梦,对于他的畏惧在这几年的躲避中,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汉军的骨子里。
刘季眼眸一转,双方还未真刀真枪的干,己方就先弱了声势,这可不行。
刘季再次站到了阵前,打是打不过,但鼓舞士气可不一定要打仗,而论嘴炮,十个项羽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刘季站在阵前义愤填膺的骂了起来,“我与项羽皆受命于怀王,约定先入关为关中王,但项羽却背约弃义,王我于蜀汉,此乃罪一。”
此事是项羽背约,天下共知,确实是无可辩驳的污点。
刘季接着道:“昔年怀王命卿子将军宋义率军北上,而项羽却矫诏杀宋义而自尊,此罪二。”
矫诏犯上,也是项羽实实在在做过的,也是无可辩驳,项羽阴沉着一张脸。
“罪三,项羽既成功救了赵国,当还报怀王,却擅自劫持诸侯入关。”
这一罪就有点无耻了,北伐和西征,北伐的难度更大距离更远,又有一个先入关的约定在那儿,等项羽从北边的巨鹿回来,再跑一趟东边的彭城,再西进入关,刘季便是瘸子也被人抬入关了。
项羽一张脸气得黑红,但这中间的原委以他的口才,又解释不清,而且他也不屑于与刘季口舌交锋。
项羽的口才不行,但刘季却是犹如神助,继续数了项羽一连串罪名,半点磕巴也不打,酣畅淋漓得很。
“怀王约定入关后无暴掠,项羽却烧毁秦皇宫,掘开始皇墓,私收财物,此罪四。”
“强杀降王子婴,此罪五。”
“项羽将善地分给诸侯,而将各国故主徙逐,致使各国臣下争相叛逆,此罪六。”
“项羽逐怀王出彭城,而自都之,此罪七。”
“项羽使人暗杀怀王,此罪八。”
最后,刘季总结陈词道:“你身为人臣而弑主,为政不公,杀已降,不守信约,天下不容,大逆无道!如今我们前来讨逆,从来只有逆贼动手的,何须我这正义之师来向你挑战!”
这一席话说完,汉军瞬间站到了道德的高点,楼烦的畏惧不战也变成了正义之师无须主动出手,而楚军成了天下共诛之的逆贼。
汉军士气霎时一振,刘季叉腰笑出满口白牙好不得意,而一直阴沉着脸的项羽也笑了。
项羽一笑,刘季就笑不出来了。
破空之音传来,刘季恐惧的睁大了眸子,不知楚军何时埋伏了一弓箭手,此时一支利箭正朝着他射来!
第166章 成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两军将士的视线都紧紧的粘粘在那箭矢之上。
眼看着箭矢射中刘季,楚军激动的深吸一口气,而汉军则惊吓的倒抽一口凉气,根本还不及反应自己刚刚竟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瞬间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