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有很多,堂中的大臣几乎人手领了一册,大臣们疑惑的把折子拉开,上面的笔墨不多,只有寥寥数语,“吾等知王姬爱民,然匈奴负约无信,九原为周国之地,吾等思归久矣,为大事计,恳请王姬用兵,吾等皆愿为王姬马前卒,虽死不退不悔!”然后便是满纸大大小小的签名和红指印。
签名的是识字的人,按指印的是不识字的人,这代表了不同阶层的平民百姓,也代表了用兵是平民百姓的一致诉求。
这……怎么会?!
主和的大臣来回张望着身旁人手里的折子,居然都是请战的,并且签名和指印好像都不同,“竟有……这么多吗?”
九原的百姓们怎么想的,这四个月来不是好好的吗?上郡的百姓也只是匈奴要求增加条件的时候不舒服了一阵子,过了也都好了呀。
是啊,生活在周宁统治下的上郡百姓虽然因为要进贡而觉得屈辱,但因为他们的日子整体是在慢慢变好,所以时间久了,他们大多也就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了,但是九原郡的百姓不同。
他们生活在匈奴的统治下,但他们得不到匈奴人的承认,自己也无法接受异族,他们的日子很艰难,原本每日的苦难叫他们难熬,但熬久了,熬到人麻木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了,但偏偏还有每月一次的上郡进贡这样的大型爱国主义教育,于是每时每刻的苦难都只会加深他们回归周国的强烈愿望,叫他们一刻也忘不了。
张良淡声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因为一些外因,我们无法接触到所有九原百姓,但就我们接触到的,并且在请战书上签字按印的,已经超过了九原所有百姓的六成。”
众大臣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众人隐隐知道有什么要变了,王姬最在意百姓的利益,也因此才对匈奴处处退让,可如今是九原的百姓抛却生死,主动说要战。
那么,王姬会应吗?
但事情还没结束,盼从袖子中抽出一本册子,起身道:“这是两个作坊工匠的请战书,请王姬御览。”
郦食其紧随其后,“这是上郡行商主事者联名提请的请战书,请王姬御览。”
上郡父老颤颤巍巍的起身道:“这是各处亭长代各亭百姓提请的请战书,请王姬御览。”
黑和望道:“这是各军政委代士兵们提请的请战书,请王姬御览。”
喜起身道:“这是我国的各项物资储备明细,每月的进项和出项明细,存量丰富充沛,进项稳定繁多,不惧一战,请王姬过目。”
主张议和的大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是同为臣子的同僚,而是军心、民意,是全体周国人的意志!
而且喜的话分明在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有了这个实力。
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实力呢,最开始的造纸作坊很挣钱没错,但很快就因为要上供的原因减少了销量,好不容易盐矿开始有产出了,可也因此,造纸坊的销量再跌,盐矿的产量也大半填进了匈奴的口袋。
所以,他们哪里来的钱强大自身?
也是这个时候众臣才想起来,即便外头形势再如何,冶铸作坊好像也从来没有停过工,所以问题又来了,钱哪儿来的?
众人看向总揽政务的右丞相喜,喜坐在周宁右手第一位,半阖着眸子谁也不看,反倒是盼的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不过众人并没有发觉。
钱哪里来的?减少了对外批发给商人们的量就是因为要进贡匈奴而导致产量减少吗?
如今又不是刚开始做买卖的时候,各处都没有规矩,他们既怕被各诸侯杀了人,又怕被各诸侯越了货,总之怕挣得钱太多惹人眼红,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打开市场、维系关系,而现在……
盼摸了摸鼻子,现在哪哪儿都被行商们走顺了,基本的规矩也立起来了,他们完全可以低调的官营嘛,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当然挣得多呀。
当然,这样的内部操作瞒得过大臣,却绝对瞒不住王姬,而且,盼觉得这个主意就是王姬想的,喜丞相当然是严谨的能臣,但他缺少机变,盼低着头,他觉得这个主意有略微的、少许的狡猾。
狡猾?诡诈不可信,狡诈而刁钻?盼闭了闭眼,赶紧把这危险的想法扔出脑袋,光风霁月的王姬怎能用狡猾形容?此举虽然利用了行商们,但也是、也是为了迷惑匈奴,“兵者,诡道也。”这是兵家至圣说过的话,兵家之事怎么能说狡猾呢?
盼点了点头,豁然开朗而心情平静愉悦了。
周宁垂眸看着一案头的请战书,朱唇轻启,一个“战”字,金声玉振,掷地有声。
其实都不用做什么鼓舞士气的动员会,这一仗是士兵和百姓们求来的,这样万众期待的民族之战还需要什么动员呢?大家只恨不得半刻不耽误的立时上战场与匈奴拼杀。
但周宁还是仔细的准备了檄文,大谈民族大义,追忆了蒙恬戍边时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威势,对比如今九原百姓的艰难,谈进贡纳献的屈辱,谈身为中原人的骄傲。
虽然话题沉重而具有煽动性,但周宁的语气很平易,甚至说起了他们被人戏称为“光胡军”的事情,如今“光胡军”真的要和异族胡人作战了,她相信他们必定能击败匈奴,将胡人从周国的领地上驱逐干净。
“从前‘光胡军’只是戏称,但往后必成威名!”
最后一句话落下,周兵们内心激荡而满目热泪,一根根矛戟被有节奏的举起落下,那是周兵的回应,士兵们铿锵有力的和声响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切铺垫到位,就在周宁决定用兵的次日,浩浩荡荡的周军开拔出城了,用兵之疾,出兵之快,远远出乎匈奴的意料。
但短暂的诧异后,匈奴也并不慌张,哪怕周军此次进攻的兵力远超他们留守九原的兵力,就像上郡的旧臣习惯性惧怕匈奴一样,匈奴将领对中原人的轻视也是根深蒂固。
这是匈奴人的自信和骄傲,匈奴人生在马背上,长在马背上,在马背上作战就是他们的天下,不客气的说,他觉得他们的勇士一个能打十个中原软蛋。
所以这位匈奴将领再得到周军出城的消息后,便一边安排士卒去向单于报信寻求增援,一边下令调动九原郡的另一县临河县的军队过来,而后便大开城门等着周军过来正面迎敌。
匈奴人本身就缺乏守城的经验,更喜欢在开阔的地带拼杀冲刺,他虽然放弃了城坚,但选择了一个己方军队更擅长的作战方式也算不得错误。
在临河县的军队已经全部调到了九原县后,甚至匈奴将领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周军才终于到达了九原城外,匈奴将领不屑嗤笑道:“我家九岁小儿的骑术也要胜过这些个中原丈夫。”
两军交锋,战鼓擂响,匈奴的前锋军如离弦之箭般猛烈冲出,而周军的前锋军却向两边散去,位于中军的匈奴将领见此更是不屑而骄傲起来,但下一刻,“那是什么?!”
匈奴将领的眼珠差点没瞪出眼眶,只见周军的前锋军散开后,露出了其后的重甲骑兵,其战马骑兵全部身披铠甲,直面匈奴前锋军的进攻,丝毫没有畏惧退缩之意。
他们当然不畏惧不退缩,连人带马,他们是全副武装啊,两军对战,只有他们打人的,没有别人打他们的,这样的防御力,他们怎么会怕,为什么要躲,只恨不得匈奴再冲击得快一点才好。
因为正是这样极强的防御力,所以他们牺牲了机动性,也因此他们此次明明是急行军,最后却成了匈奴将领眼里的姗姗来迟。
原本匈奴骑兵看到这样奇怪的装备,就心生迟疑,无论是谁,面对只能挨打无法进攻的局面,总是会有些怯战的,形势久违的出现了一片倒的情况。
但到底是作为将领的,短暂的慌张后,匈奴将领发现了重甲骑兵的不足,“铠甲太重,人和马都撑不了多久,中军压上,拖死他们。”
于是匈奴的精锐中军压上,他们将他们优越的骑术发挥到了极致,一边策马前进一边拉弓射箭,确实如匈奴将领所想,过多的负重不仅牺牲了骑兵的机动性,更是大大的降低了他们的耐久性,重甲骑兵重创了匈奴前锋后开始回撤。
终于是两军的轻骑兵精锐开始正面交锋,如此作战是匈奴的绝对主场。
先说马,匈奴有大草原,他们骑马打猎、牧羊、作战,他们的马匹是最精良优秀的,而中原的马正如中原的人一样,圈养出来的温顺品种。
再说骑兵,中原骑兵能稳稳的坐在行进的马背上已是不易,最多一手控制缰绳,一手持矛戟,并不能发挥全身的力气,而匈奴的骑兵是能够仅凭双腿的力道控制马匹的,他们能发挥整个上半身的力量。
匈奴将领的脸上扯出一个得意而残忍的笑容,然而下一刻,匈奴将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而不敢置信的事情,双目圆瞪,目眦欲裂,周国的骑兵居然站起来了!
他们不仅能解放双手,还能将全身的力气用上,给与匈奴重击,骤然失去己方优势,匈奴骑兵阵脚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