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他们那讲礼的单于也在,这次的匈奴使者倒没有上次那样桀骜了,他先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这才笑道:“九原的百姓都说王姬狠心无情,可我们单于听说周王姬最是仁德爱民,秉着维护邻国之间的情分,我们单于特地吩咐人把九原百姓带过来,叫他们亲眼看看王姬是如何重视爱护他们。”
“这也太过卑鄙!”明明是他们造的杀孽,却偏偏要往王姬身上泼脏水。
望怒红了一张脸,黑握紧刀把,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下去砍了他。
“不知贵单于认为孤要如何做才算的上重视爱护?”周宁平静的问道。
“王姬!”黑和望皱眉不赞同的唤道,但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说让王姬不要管他们?
从前见不着也就罢了,可如今眼睁睁瞧着这么多百姓死在自己眼前,就是他们也心有不忍,更何况仁德的王姬。
彭越不管百姓不百姓的,这时候于情于理都不能有半步退让,否则只会让匈奴抓住软肋得寸进尺。
周宁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安静。
黑和望对视退后半步,彼此对视一眼,先听听匈奴怎么说,若……他们决不能让王姬因为一时不忍而乱了大谋。
“嘿,”使者得意一笑,眼睛骨碌朝上便开始狮子大张口,“我们单于喜欢王姬做的纸,也喜欢中原那些新鲜样的桌椅柜子,就是咱们草原上的男儿都是拉弓射箭的勇士,做不来这些精细活,所以想让王姬每月派人往草原上送一些过来。”
听到不是要方子,黑和望先是一松,而后又因羞耻而勃然大怒,这真是明目张胆的要他们上供啊!
什么叫拉弓射箭的勇士做不来这些精细活?感情他们是他们的奴仆工匠,专门服侍他们的?!
“王姬不能答应!”见周宁意动,彭越连忙说道,此事就半步都不能退,退了就会一退再退。
周宁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黑迟疑道:“只是要成品的话,原料都,对面可是活生生的性命,而且王姬的名声……”黑前言不搭后语,看来他虽然颇觉耻辱,但还是不忍见九原百姓因一些木头麻绳而死亡。
彭越瞪了他一眼,唾道:“你懂个屁,匈奴这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只要王姬松了口,只要他们确定我们是真的在意九原的百姓,九原在他们手里,他们就能一次一次以此威胁,这次要纸要家具,下次要武器,再下次要人头,你也给人家送去?!”
谁会一来就要绝人根基活路,逼得对方只能拼死抵抗的,就是大军围城也要特意留一条活路,以免对方拼死作战。
“那怎么能一样?”黑的话越说越气弱,“木头和武器怎么能比。”
望也沉默了下来,他觉得彭越说得对,这事不能退,可是……望看着远处哀求的百姓,良久闭眼转头。
城下的使者等得不耐烦了,“王姬考虑得如何了?”
“王姬!”彭越连忙提醒道,此事决不能答应。
黑和望也转头看向周宁,虽没提醒她,但也没说什么救九原百姓的话。
周宁没有看他们三人,只看着城外的冒顿道:“告诉你们单于,此事孤需要时间考虑。”
“那王姬可得快点考虑。”使者凉悠悠的道:“这城外风大,日头也大,我们草原上的勇士不惧,但只怕等王姬考虑好了,王姬的百姓却熬坏了。”
周宁闭了闭眼,冷冷的看着匈奴使者道:“具体数目总得有个章程,我派使者下去与你们详谈,若你们要求过分了,那……”
“王姬!”
“去把郦食其叫来。”周宁打断了彭越的话,又接着对匈奴使者道:“那为了上郡更多的百姓,孤也只得狠心舍弃九原的百姓了,只是贵单于逼孤至此,说不得往后贵我两方便只能兵戎相见了,请使者把孤的话带给贵单于。”
使者并不在意周宁放的狠话,得意的笑了笑,转身回去己方大军带话。
“王姬!”彭越皱眉痛心而不敢置信的唤道,在他看来王姬不是如此不智的人。
周宁轻叹一声,“我知道不能退步,可都是我的子民,我总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做。”
周宁垂眸,她若是不应,他真能当着她的面杀了所有的百姓,或者更狠一点,以九原百姓的血肉身躯为盾,让他们亲手了结了九原百姓的性命。
自己人对不起自己比外人对不起自己更让人记恨,此番,若为了些财物,她下令射死了九原的百姓,那即便往后她收复了九原,九原百姓也再难归心,就好比历史上的项羽坑杀了二十万秦降卒,关中百姓人人恨他至深,他无心也无力掌控关中。
周宁看着远处的冒顿,再次可惜不能让他死在这儿,不愧是善于攻心,压着刘邦几十年的草原霸主,手段果然厉害。
而且,她和他的交锋史书不存,所以只能各凭手段心计了。
第145章 公平
倒也公平不是吗?
他擅长从心理上驯服人, 比如利用服从性测试原则训练他父亲给他的骑兵,成功杀父夺位。
他造了一种响箭,令响箭所指, 其部下诸兵皆全力射击,先射鸟兽,慢着杀之;后射向自己爱马,部下有迟疑者,又杀之;后又射向自己最宠爱的妻子, 不敢射者同样杀之;终于到了最后, 冒顿确定了部下对自己的绝对服从, 他的响箭便射向了他自己的父亲,而经过再三的死亡威胁和调·教, 其部下条件反射毫无迟疑的射出了箭矢, 万千箭矢之下, 头曼单于当场死亡。
他没有学过心理学, 却好似天生就知道怎么从心理上驯服人,怎么从心理上瓦解对方的防线、原则。
后来,他与东胡之间也是如此,他用退让一步一步诱导强大的东胡落入自己的陷阱,好似一个最软弱好欺的无能的君主,直到最后交战之时, 他才终于露出利爪举起屠刀, 展示他铁血的一面,凡匈奴之兵有后退一步者杀之!
也比如现在的他和她,他也拿捏住了她的“心理弱点”想要驯服他, 大概等到他们将每月向匈奴上贡纸张家具之事视作平常时, 他就该提一个更过分的要求了, 然后就这样,刀不血刃的,一步步鲸吞蚕食般掐灭掉他们的反抗的心气和能力。
他是一匹惯爱披着羊皮假装人畜无害的凶狼。
只是,只一城百姓的性命和一个仁德的虚名,真的是她的心理弱点么?
他擅用心理,冷酷无情,至今无往不胜,而恰好,她喜欢学习,对人性也小有心得,惯常用温和掩饰内心冷漠,此番倒是棋逢对手了。
看着快步往城墙上奔来的郦食其,周宁的唇角微微翘起,其实她,最厌恶的就是必须为善、为别人牺牲奉献的道德绑架。
同样都是生命,自己的性命难道就格外廉价些?都有求生的本能,那么先保证自己为什么就是性质恶劣的事情呢?
周宁缓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周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彭越等三人见此,一时都不敢说话。
郦食其很快的来到了城墙之上,周宁对他耳语了一番,极力的往下压数量,对方刚开始不会太过分的,还要必须记于纸上等一系列琐碎的小细节,等周宁吩咐完,郦食其便带着翻译和文吏出城与那匈奴使者交涉。
周宁眉目不惊的看着双方在两军阵前你来我往的商议,最后记下一式两份的合约,呈到她面前。
在彭越的劝阻声中,在黑和望不知道该不该出口劝阻的纠结中,周宁不疾不徐的签了字,并且盖上了私印。
“不仅要那匈奴使者签字确认,还要让他们的单于亲自盖印,若他推说没带或没有,就请他盖个指姆印,无论如何,我要那匈奴单于亲自确认此事。”
“是。”郦食其又领着两册合约文书出城去,无论是使者还是冒顿都没有推脱此事,周宁远远看着冒顿亲自盖了印,一切顺当的不能再顺当,很快郦食其就从匈奴使者的手里接过了一份合约。
使者笑道:“正好我们草原的勇士都在这儿,这月的份额就不用辛苦你们再特意跑一趟,这会就拉出来,我们自己带回去。”
不费一兵一卒,带回成车的战利品,这样的场景,真是想想都叫人意气风发。
他是意气风发了,郦食其却是怒发冲冠。
郦食其压着气道:“数目太大,我们一时备不齐,五日后,我们会依合约所定,亲自送到草原上。”
“哈哈哈哈,好,那就五日后再见。”匈奴使者得意的一挥马鞭回到匈奴大军中,不一会匈奴大军慢慢开始撤退,周宁看了一会,等郦食其上来说了五日之事后,周宁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接郦食其递上来的文书,便顾自下城楼回去了。
“嗐!”彭越恶狠狠的盯着郦食其手里的文书,恨不得立时将它撕碎了,“王姬一向英明,怎么这次……”
“别说了!”黑打断他道:“王姬心里也难受着呢。”
“这事有一就有二,九原百姓在他手里,这一纸文书能当什么用!”彭越皱眉又气又不解,一把夺过郦食其手里的文书就想扔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