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拎着傅嘉延的包,却对其毫不爱惜,书包带时不时曳在地上,沾上肉眼可见的尘埃。
沈荔有轻微洁癖,这一幕看得尤为难受,开门见山:“请问你为什么拿着傅嘉延的包——”
少年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打量过沈荔,似乎觉得好笑:“想拿就拿了呗,他的就是我的。”
他说着,玩世不恭地把书包打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儿。
沈荔皱了皱眉:“你是谁啊小朋友?”
“我谁?我是傅嘉延的弟弟。”少年又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森冷,勾着书包带的手指丝毫不安分。包里放置了一些书本及生活用品,因上下颠覆震动,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傅嘉延爱惜书,虽然不会明着说出来,但哪怕是刷完的习题册,封皮依旧是崭新如初的。
“你是有多动症还是缺乏教养?”沈荔命令道,“把包给我——他没有亲人,我是他的朋友。”
“没有亲人?”少年闻言,笑得肩膀在抖,“这是他同你说的?”
沈荔好笑:“不然是你同我说的?”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和你这么说吗?”少年凑近她,一字一句地道,“肯定不知道吧,因为他把他亲人杀了。噢对了,就是我爸爸。”
他的语调极为平静,眼中却有冰冷的狠意。
沈荔面色不惊:“不好意思,你这种素质的人,说什么我不信什么。”
“不相信?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少年娴熟地打开手机,调出网页,是很多年前的一则弑父新闻。
沈荔扫了一眼,嗤笑道:“这不是什么正经的新闻媒体,报道的一面之词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之前歌手大赛的时候,她的视频在网络上的小范围内有了讨论度,还有媒体写她和沈淮年是情侣关系,在决赛舞台上大放异彩,看着就令人啼笑皆非。
少年见沈荔不为所动,躁从心起:“你凭什么相信他不信这些新闻采访,他就是个骗子更是个疯子,我是他弟弟还能不了解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要和这种人做朋友,不过我也能理解,傅嘉延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话术,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把他虚伪的面具拆下来,让你们全校都知道他的风光过往。不介意向你介绍一下,我叫傅嘉准,嘉奖的嘉,准时的准。”
他说得一气呵成,说完愤恨地把拖曳在地的书包带子踩了几脚,鞋底重重碾压。
“我看脑子有病的人是你。”沈荔忍不下去了,蓄力对着他膝弯就是一踹,傅嘉准吃痛力道一松,她顺势把包拿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辆失控的汽车突然鸣着笛向路边的人行道冲了过来,对准的正是他们的方向——
沈荔感官灵敏,本来有避开的一线生机,缓过神来的傅嘉准却以鱼死网破之势疯了一样地拖住她,想把那个包抢回去,陷入极端的情绪中,连鸣笛声都没有听见。
“沈荔!”世界黑暗之前,沈荔摔进了一个有着草木淡香的怀抱。
与其说裴星洲救了她,不如说没救成,反而成了倒霉鬼,和她卷入了同一场时空的变幻。
沈荔再次醒来的时候,身处一片远郊的荒地,周围没有建筑,更不见人烟,只有被风扬起的漫天沙尘。
直到听见轰隆隆的声响,她抬起头,看见银色的飞机在高远的天空中划过弧线。
至少让她确定……自己还在人类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九夙宝贝儿昨天和今天的营养液^3^~
第六十八章
沈荔扎起长袖, 看向自己的胳膊肘,透白细嫩的肌肤上有一道显眼的疤痕,位置和颜色深浅都很熟悉。
她明白了, 自己是穿回了原来的世界,这也是她原来的身体。更确切地说,是原来的被修复过的身体。
上辈子她是以病逝的方式离开的,记忆中确实已经断了呼吸。沈荔大概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仰了仰头, 快速地眨动眼睛。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都没有哭,但这一刻,强烈的憋屈感让她眼眶里起了雾。
上辈子她本也有一个完满的家庭, 生活不算富裕,但简单幸福。直到八岁那年,家乡发生了一场大地震,灾难降临的一刻, 父母拼尽全力把她护在身下,承受坍塌房梁的重量。救援人员赶到之时,已经双双失去了性命。
地震级数很高, 余震频繁,灾区与外界的路被阻隔开,信号中断。沈荔被困在这里, 力所能及地帮了很多忙, 成为年纪最小的“志愿者”。在灰色的天空下, 她温暖纯真的笑容格外治愈,那一片的灾区,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无论是父母在千钧一发之际不计生命代价地保护她, 还是她小小年纪就感恩懂事,他们一家三口的经历被当做地震中的感动故事刊登在大大小小的纸媒上,一时间广为流传。知道沈荔失去双亲,不少夫妻提出收养她。
沈荔涉世尚浅,在父母的庇佑下,见到的俱是世界善意的一面,也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纸醉金迷,繁华富贵。她以为到来的皆是好人,没有花多少心思抉择,直接跟了第一对到来的夫妻。
他们目光温和,声音和蔼,衣角洗得发白——就像她的父母一样,更给她亲切的感觉。踏上回家的路,沈荔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叶建华和陈芝。
叶氏夫妇家住繁华都市,家里条件却非常简陋,算是高楼林立中的老破小,给她安排的住处也是嘎吱作响的自建阁楼。但沈荔依旧感恩,她原生家庭条件也不好,不妨碍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快乐。
她以最大的热情和善意去迎接全新的生活,生活却很快开始向她展现出狰狞的爪牙。
叶建华从事传媒工作,位于行业底层,薪水单薄。他利用自己的行业技能,平台优势,开始在并不发达的互?联?网络建立各大平台社区账号,同时向众多纸媒栏目投稿,记录他和陈芝与沈荔的生活日常。
叶建华文字功底极佳,善于蛊动人心,与其说是记录分享,更不如说是卖惨博得同情。地震后关注沈荔的媒体群众本来就多,了解到他们清贫的生活条件,很多人会热心地资助生活费。细微的善意积少成多,那笔财富也积少成多。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切实地落到沈荔身上。她的生活条件没有任何改变,叶建华和陈芝回家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至于亲生父母的财产,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那些钱去了哪里,沈荔也同样不得而知,那时她年龄太小,这些都交由叶氏二人去处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沈荔慢慢长大,也逐渐勘破叶氏夫妇收养她的意图。说是为了钱,可能还不够——她小小年纪就承揽了全部家务,周末的时候,还会被召去亲戚家帮忙。陈芝的姐姐开了家店铺,日常需要进货,无论是粗活还是重活,只要没有粗到重到离谱的地步,都会喊她“帮忙”,同时少雇佣一名临时工,转而以答谢费的形式给与陈芝。
沈荔手臂上的疤痕,是在一次重感冒做饭的时候烫的。对此叶建华和陈芝只有冷眼旁观,至多再有几句浮于表面的嘘寒问暖。他们对她的和蔼似乎只局限于镜头前,以及叶建华的文字中。
叶氏夫妇极尽全力地榨干她身上的价值,这让后来的沈荔觉得,他们短视得令人发指。或许是预料到她一旦成年就会脱离管束,社会上对这个家庭的关注也不会持续太久,他们看起来就像从未考虑过养老问题,更不在乎她会考上什么学校,未来会怎么报答他们,只想着能捞一笔是一笔。
沈荔也反抗过,求助过,但屡屡失败。那些年互联网不发达,网络监督机制没有那么完善,用微博的人不多。没有人细致地统计过叶氏夫妇以抚养她的名义骗去了多少钱,她一个人的声音和力量过于单薄,发出去的讯息如同大海中沉底的石子,溅不起任何水花。
再者在外人看来,叶氏夫妇其实并没做什么。邻里都觉得沈荔帮助他们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毕竟她被叶氏夫妇好心收养,现有的生活来之不易。既然寄人篱下,无论怎般艰难坎坷,都应该怀抱感恩的心。若这都有意见,便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要说生活清苦了些,叶建华和陈芝掩饰得很好,从不在熟人面前穿昂贵的衣服,借口说这些钱将用来给沈荔念大学,无可厚非不说,推崇奢靡消费反倒是她的不对。
舆论的浪潮裹挟着沈荔前进,对于上辈子的她而言,学习是唯一的出路。
沈荔从小对P大情根深种,因为爸爸曾经带她去过P大校园,那儿有个湖泊,冬天会结冰,爸爸拉着她的小手,在上面滑冰。她曾经稚声稚气:“我也要考到这儿来,以后养你们。”
男人慈眉善目地应下,却从不舍得花她一分钱,只会省吃俭用给她最好,支持她在梦想道路上全力以赴。
后来时过境迁,年少时的梦想依旧是梦想,却不仅仅是梦想,更是她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道路。
沈荔在学习上有天赋,即使没有在外补习,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属于“别人家的孩子”。中考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省TOP1高中的重点班,为此获得了新生奖励的一等奖学金,整整一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