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们去求了老太太?”徐嬷嬷小声地建议,“真姐儿到底是大房嫡女呢!哪有人家送嫡女去做妾的?”
“不成,”曾氏摇头,“老太太在那船上也投了银子呢!而且老太太的目的是把孙女嫁给能提携刘家的人,没准她这会儿想着两手抓,两手都要有呢!”
“那如何是好?”徐嬷嬷想了想,又问:“不如去信给京城?”
“来不及了!”曾氏越想越是没辙,不由得眼眶含泪,“天长路远来回都要三个月,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我的真姐儿,怎么这般命苦啊……”
“这一个坎儿还没过去,下一个坎儿就来了!”曾氏咬牙,“若让我知道这事是谁漏出去的,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徐嬷嬷一惊,“太太您的意思是?”
“哼,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指使,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们怎么会来?”曾氏悲从中来,“一个两个的,连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都不放过,黑了心肝的……”
“太太……”徐嬷嬷连声安慰,“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太太,若是不成便先去家庙待上几月,待京里的老太太派了人来就好了,就能离了这狼虎窝了。”
曾氏抹干净泪水,摇头,“若是没有海商这事或许能成,但如今恐怕他们并不想把真姐儿送去家庙了。”
财帛动人心,人弱被人欺,这道理曾氏早就懂得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但是……
曾氏摇摇头,迅速决定道:“你去把真姐儿喊起来,乘他们还在商议,带了真姐儿到周家去躲躲,明日一早你就和你儿子带了真姐儿上路,去广州府搭乘海船去京城!”
“到了京城,不对只要出了这府城他们就奈何不得了!”
“那,那您呢?”徐嬷嬷惊问:“我们若是走了,您定会被他们欺辱的!”
“不碍事,”曾氏抹了眼角又流出的泪珠,“我是个寡妇,这点脸面他们还是要的,毕竟几十年后我就是一座能计入族谱的贞节牌坊呢,了不起就是去家庙待上几月。”
说话间,她竟带有几分决然之意,“惹急了我,我就拿着老爷的牌位吊死在刘家大门口,让他们遗臭万年!”
“呸呸呸!”徐嬷嬷伸手去捂她的嘴,“我的好姑娘快别说这些!您放心,我那儿子跟着老爷哪儿都去过,定会将真姐儿平安送到的,我这就去收拾细软,顺道嘱咐他几句。”
“至于真姐儿,她病还没好,晚点再叫她也无妨。”
“嬷嬷,”曾氏忽地反应过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你的意思是……”
徐嬷嬷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道:“姑娘,我就在这陪着您,,咱们从曾家到了刘家,二十年了,若不能将您带回去,我又有何脸面见太太?”
……
屋外,烛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身着月白寝衣,外披白色狐狸皮斗篷的身影沉默着,一动不动。
刘玉真今日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便想着来和母亲一起睡,却不成想听到了这样骇人的事。
她紧握着披风的带子,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身后那个紧跟着她,提着灭了蜡烛的灯笼的桂枝却是不能不说,她合上了张大的嘴,小声道:“姑娘,我们可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不用了,”刘玉真摇头,“我们不用收拾东西。”
“可是您明日就要启程了啊!”桂枝惊道,“这会儿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出门在外要带的东西多着呢。”
“我们不去京城,”刘玉真转身往卧房走去,“快,随我回去换身衣裳。”
桂枝紧跟上去,不解地问道:“姑娘,可是太太刚刚说要送你去京城啊,让德叔送您去,明日就启程耽搁不得,再晚族里就要把您送去给那什么知府做妾了。”
“我不去,我不去京城,”刘玉真扯下身上的斗篷,打开柜子随意取了一件旧衣裳,“我若是去了母亲就可能活不成了。
桂枝吓得手上的灯笼都掉了,“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太太,太太……”
情况紧急,刘玉真也不换里衣了直接把衣服穿上,桂枝见状连忙过来帮忙,先是套上裙摆,接着给她系上汗巾子。
刘玉真快速地扣着上衣的扣子,“桂枝,你说我若是走了,母亲会如何?”
桂枝沉默了半响,猜测道:“禁足?”
刘玉真轻笑了一声,“母亲与父亲恩爱得很,十年前若不是我哭喊不休,恐怕母亲就随父亲去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刘家守寡,未曾改嫁一是因为刘家规矩,二就是我,这第三就是父亲了。”
“不,应该第一是父亲、第二是我、第三才是刘家的规矩。”
“母亲舍不得父亲。”
“她曾与我说,父亲是这世间少有的伟男儿,他们两个成亲那么多年一直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祖母几次三番催他纳妾都被他推了,一心一意守着母亲过日子。”
“连被祖母强塞过来,那般貌美的郭姨娘他都没看在眼里,若不是郭姨娘后来生了父亲的遗腹子,他们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这些年对父亲偶有怨恨之语,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放不下父亲的,好几次说过父亲在底下等着她。我若一走,去了京城过上好日子,她在这里便了无牵挂了。”
一个没有了牵挂的人,若是再被刘家欺辱逼迫,很容易就会做出傻事。或许不用等到之后,她一走母亲就有可能自尽,以营造出对她最为有利的环境。
毕竟她是刘家的女儿,不可能毫无缘故地被曾家收留,并安排、插手婚事的。
这个时代宗族的强大毋庸置疑,她们孤儿寡母在此面前不堪一击。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刘玉真穿好衣物,又披上一件黑色的灰鼠皮斗篷,提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灯笼点燃,“桂枝你躺床上去,盖住脑袋免得让人发现我不见了,记住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乱动!”
“姑娘您要去哪儿?”桂枝急问道。
刘玉真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声音渐渐远去,“去找一个,能帮我的人……”
刘府,很大。
近年来为了节省开支,也因为那些大小蛀虫,好些地方的灯笼都被撤走了,到了夜里的时候便显得尤为阴暗。
刘玉真小心地出了随园,到了外头遇上人便提前避让,若避不开的便回答自己是桂枝,替五姑娘到大厨房取点心的。
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大厨房不远,她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便拐入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更为昏暗,行人几近于无,她提着不太亮的灯笼,一步一步走着,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直到来到了客院。
这座小院位于大厨房不远处,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她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院内正对着门的那处屋内,亮着灯。
第70章
这里是陈世文的住处。
刘玉真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外停留了一会儿, 如果她此时转头回去了那谁也不知道她来过此处,但她动也不动,就静静地站在此处, 耗费了约莫半盏茶功夫。
随后她下定了决心,吹熄手里的灯笼然后紧了紧斗篷上的帽子, 往那光源处走去。
朦胧的月光照亮着她脚下的路。
正房前是一处台阶,刘玉真提着裙摆拾级而上,来到门前轻敲了两下,未久, 里头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声, “谁?”
“是我, ”刘玉真鼓起了勇气回道:“是我, 刘玉真。”
屋里头的灯一直亮着,随着微不可闻的椅子挪动声传来, 一道身影背着灯光缓缓走进,停留在门后方,他问道:“五姑娘?”
刘玉真没有回话, 她也不需要再回话, 因为门嘎吱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一男一女在这漆黑宁静的夜里相互对视。
他在等着她说话, 她在想着说什么。
沉默许久,她终是说道:“你, 你那日说的那话, 还作数吗?”
陈世文的身量比她高许多, 此时居高临下,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明白了几分,道:“适才贵府三老爷来寻我,问了一些,一些唐突了姑娘的话,我不懂姑娘如今的处境,便没有应,只说要回去商议一番。”
“我此前曾说,慕姑娘聪慧明理,欲结两姓之好,如今不过才过去了两三日并不是十年八年,自然是作数的。”
“只是,姑娘你想好了吗?”
“你这时候来找,我心欢喜,但此事不可一概而论,我亦不是那等乘人之危之人,姑娘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一说,或可尽绵薄之力。”
陈世文态度诚恳,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槛沉默着。
刘玉真看得很明白,跟他说了也没有用的,如果他现在有官职在身,没准还能插手,但是一个秀才此时根本不能与刘家抗衡。
刘家此前对他礼遇有加看的是他的以后,但如今有一个现成就能得到好处的时机摆在眼前,那么他的话就要打折扣了。
毕竟不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考验人性。
果然,她只是略说了一说,陈世文便是皱眉。
“此事难办得很,”他思索片刻,然后抬头望向刘玉真,直接地问道:“所以,你想要嫁给我,直接釜底抽薪躲过他们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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