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嘤嘤的哼了几声, 装模作样的摸出手帕擦拭眼睛, 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心里却在盘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外面那众志成城的场景, 说没人在后面主导指使她都不信。虽然她不太清楚皇帝身边这些大臣究竟是怎么个势力划分,可自古以来哪有什么团结一心的官场。
再说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这个公主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主事的人还是那个圣旨里没怎么提的特使, 为什么一个个的不去找特使撕逼,反倒是对她集火?
王微茫然不解的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 恍然大悟,她就说呢,怪不得陈玉要拉着她下水,原来就是为了把她当挡箭牌啊。比起太监特使,她这个被流言蜚语缠身的公主好像是更加惹眼。
一提到女帝的事情,那些男人就像是戳了肺管子似的一个个跳得比谁都高。毕竟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太监成功登基当皇帝的先例,但女人做皇帝……才过去几十年,大家记忆犹新呢。
她想事情出了神,却让皇帝误会了,以为她真的被吓到打算打退堂鼓。实际上做出这个决定也非皇帝本意,他倒不是怀疑王微有野心什么的,而是单纯的觉得女儿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若不是陈玉在很早之前就开始铺垫筹谋这件事,在他面前旁敲侧击,灌输了不少东西,皇帝一时半会还想不到那方面去。
一见王微嘤嘤啜泣,皇帝难得的动了几分慈父之心,犹犹豫豫的道:“要不……这件事就算了?朕另外找人代替你去吧,到底传出去不好听。”
王微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皇帝这拖泥带水的性格已经没救了。都说皇帝金口玉言,一言既出,绝无反悔,他可倒好,早一个主意晚一个主意,想一出是一出。
组织了一下语言,王微用力的揉弄几下眼睛,把眼圈揉红,看上去像是哭过。她抬起头,委委屈屈的道:“父皇,儿臣不怕委屈,虽然儿臣确实心里有些害怕,可您依然已经下了御旨,怎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这样做岂不是显得父皇怕了那些个大臣吗。儿臣只是代替父皇去长安劝慰萧将军,并无半点其他意思……儿臣问心无愧。”
皇帝更加愧疚了,听着外面还在吵吵闹闹,他一贯总是带着微笑显得很好脾气的脸上也出现了几分恼怒,对着外面吩咐道:“真是不成体统,朕平时敬重他们是国之栋梁,所以都好言好语,谁知道竟然把他们给惯得越发心大,连公主都敢辱骂,还不顾尊卑体统,围在朕的寝宫外面喧闹。来人哪,去把他们都赶走,不肯走的——”
说到这里,皇帝习惯性的有点犹豫,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有些畏惧那些大臣,不敢彻底开罪他们,怕他们聚集起来闹事。但见到王微双目红肿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他觉得不能在女儿面前失了面子,沉声道:“不肯走的,一律免冠去职,驱除出宫!”
这时候皇帝看着倒又稍微有那么一点天子的气派了,王微很期待的看向外面,希望有谁不怕死的试一试。但最终结果却叫人失望,貌似那些一个个看上去满身正气的大臣里竟然没有一个硬骨头,一听皇帝的话,跑得飞快,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王微失望了片刻后就释然了,也对啦,要是真的有什么正直人士,怎么会跟着皇帝一起逃跑,不是应该留在长安城里抵抗乱军才对嘛。这么一想,李宰相都不是那么讨厌了,至少人家勇敢的留了下来。
皇帝奋起了不到三分钟就又萎了,不管怎么看他好像都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大概是后悔刚才的举动。不过做都做了,他不好反悔,没话找话的跟王微闲扯了几句,就说起了具体回长安的安排。
“朕已经想好了,虽说现在长安里的那些个人应该不至于敢对你不敬,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朕决定给你安排两千的护卫随行,保护你的安全绰绰有余了。”
“多谢父皇。”
王微闷闷的道,想了一下两千人大概是多少。其实她觉得这个人数是不是太少了点,因为传言中光是郑桀一个人麾下就有数万军队,她认为皇帝怎么也得给她来个五万大军才对。但用脚趾想也不可能啦。
“除了让陈玉担任特使随行,朕还命龙武军右中尉贺然以及明威将军李冒随军护送,他们都是跟随朕多年的人,十分忠诚可靠,长安大可安心。”
点了点头,王微当然不会真的安心,随便想想都知道,这件事和陈玉脱不了干系,他苦心安排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抓住皇帝不在的时机回长安城谋取更多的好处和权力。那么这两个被钦点随行的人不是他的党羽才怪。不过这件事王微即便是想明白了也没打算说出来,反正出说来皇帝肯定也不会信。
踌躇了一阵,皇帝又低声问:“长乐可还有其他想要的?只要你告诉父皇,父皇一定尽量安排。”
王微本想说没有,转念一想,试探的问:“不知父皇可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侍卫?如果有的话,能指派一个给儿臣吗。倒不是说儿臣不信任父皇的安排,只是长安城里据说乱军还未彻底清缴干净,万一……”
皇帝点点头:“这倒也是,好吧,父皇便派一个侍卫给你,一定片刻不离长乐左右。”
其实王微还想要个类似“御驾亲临”的金牌啥的,要是遇到什么凶险,可以凭借这个回来求救。但见皇帝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她就按下没说,说出来好像显得她很不信任皇帝似的。
而且真的要是已经到了那么凶险的地步,还求什么救啊,黄花菜都凉了。
呆坐了片刻,父女二人再无其他话可说,王微见状就识相的告退了,回去的路上不免感叹了一番这虚假的父爱,还好她不是真正的公主,不然摊上这么一个坑女儿,把女儿当工具人的父亲,该多么的糟心啊。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发生任何意外,宫里的宫人们忙着给王微收拾打包行李,王微全程插不上手,只能坐在一边干看着。她发现关于收拾行李这件事她和这些人存在很大的分歧。在她的观念里,所谓收拾行李,就是带上钱包信用卡和手机护照,其他的贴身衣物带几件,最多再揣一把伞和防晒霜化妆包,就可以只背一个背包潇洒上路了。
在王微的观念里,出门能少带东西就尽量少带,反正临时缺点什么路上再买就是了。
但宫人们给她收拾的行礼,不管囊括了所有能打包的衣物首饰,甚至连洗脸盆马桶枕头都给打包进去了,差不多把这个她只住了十来天的宫殿搜刮得干干净净。看着堆积如山的行礼,王微目瞪口呆,心想这要装多少车啊,又不是搬家。
但想了想当时暂居在李淮那个简陋的院子里要啥没啥的生活,王微什么都没说,等于默许了。她记得长安城的皇宫自从被乱军放了一把火后一直还在修缮,天知道现在修好没有。多带点总比到时候短缺没东西用来得好,她已经意识到,在古代生活,哪怕是公主,也完全不如现代一个小市民那么方便。起码做不到想要什么网上下个单那么快捷便利。她的贴身衣物还是到了邺城后一堆宫女白天黑夜赶了好几天才临时给做出来的呢。
因为她这边忙着收拾打点行李,所以后面来拜访她的一些嫔妃也没有怎么找事儿,很多人都没有亲自来,仅仅派了贴身的大宫女送来了礼物,打开一看,都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
倒是被王微疏远冷落的萧嫔不计前嫌,亲自抱着一堆绸缎香料上了门,拉着王微的手眼含热泪,仿佛两人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般泣不成声。
“唉,说句不应当的话,我心疼殿下啊,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要回长安去呢,圣上怎么会想到这一出,派谁不好,偏要派殿下去。这不是活生生把殿下往火坑里推嘛。”
王微到现在也没摸清萧嫔背后的势力,对她的热情充满了戒备,无奈的被她拉着手,没有吭声。
虽然萧嫔表现得确实无懈可击,这么掏心窝的话都说了出来,也不怕王微去找皇帝告状。但王微自问自己又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人格魅力,凭什么让萧嫔这般对待。退一万步说,哪怕萧嫔真的一心为了她好,王微也不觉得回长安就等于送死。
她算是想明白了,前程和命运都是自己决定的,越是想要好好的活着,就越是需要付出更多代价。虽然留在邺城看似无忧无虑,好像是一个平稳安乐的小世界。可一朝风云变化,他们这些远离了权力争斗的人也毫无抵抗之力,瞬间就会被大风大浪吞噬,连个水泡都不会冒。
不过她当初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逃出长安城也不算是白做工,至少她获得了皇帝眼下的支持,有了个可以抵御江流之辈的靠山——就是这靠山有点不稳当罢了。
这些话她不可能告诉萧嫔,而说出来估计萧嫔也不会理解,王微只能强忍着满心的不耐烦,听萧嫔絮絮叨叨。直到最后她告辞之际,才貌似随口一提的道:“没有了殿下,只怕是又要宫中寂寞,若是倒是我给殿下写信,殿下可不要不理睬啊。”
王微从这句话里隐约的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她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下来,亲自送走了萧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