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感觉到李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便悄悄借着斗篷的掩盖拉了他一下。她现在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不是刻意刁难怠慢,具体第一时间不准她入城。一来她确实疲倦之极没有多余的精力,二来新到这里她不想传出任何不好的流言,比如公主太娇纵之类的。
老实说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哪怕皇帝当初确实因为太慌乱没有顾得上公主,那么他都在邺城呆了一个多月,怎么也该派人来过问几句了吧。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这一点让王微心中很是打鼓,担心渣爹皇帝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也觉得公主失了清白,要把她彻底打入冷宫。
所以能低调还是低调点吧。
但是贺然看上去却毫无怠慢之意,甚至放下身段,作势要上前来亲自给王微牵马,理所当然的被她谢绝了。最后贺然依旧没有上马,而是牵着自己的马,落后王微几步,跟在她的身后,率领一群巡逻的士兵一路将她引到了城门之下。
路上倒是遇到了好几个上前盘问的人,都被贺然主动打发了,只是王微不得不强打精神接受一波又一波的拜见行礼,各种前、后、左、右护军,同正、特进的官衔听得她越发搞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在心里感叹这官也太多了。
只是她注意到,这些前来拜见的禁军军官对她倒是挺尊敬的,对上她身后的李淮反应就很微妙,一路下来居然都没有几个主动和他打招呼问好,很默契的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王微觉得这些人不可能不认识李淮,却惊人的反应一致,看来皇帝对李淮是真的很不待见,连他周围的这些禁卫军都清楚。
贺然在看来在禁卫军里地位还挺高的,稳稳的占据了王微身边最近的位置,都没有人过来跟她争抢。他将王微引到了城门内侧一个应该是给士兵们休息的地方,满脸内疚的再次对她请罪,恳求她暂且忍耐后,便吩咐他的亲兵给王微端茶送水,自己则是带着几个人翻身上马,急冲冲的往行宫方向而去,给皇帝报信了。
别看王微一路上气定神闲,其实心里也挺没底的,因为她不知道皇帝对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原本她对皇帝这种生物根本不存在任何敬畏感,但在这个时代呆了许久,耳濡目染,多少也体会到了何为天子。皇帝再怎么愚蠢没用,只要现在他还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和未来命运,让她不得不紧张。
但是看到贺然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觉得皇帝应该还不至于公开厌弃过自己,否则的话这些禁卫最是消息灵通,怎会对她客客气气。
说到底,皇宫向来都是个踩高捧低,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地方。王微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没有真正体验过皇宫里的生活,在被软禁的那段时日里早就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贺然留下的几个亲兵很是殷勤的不断给她送上各种饮食茶水,甚至还找来了一个据说是茶道高手的二十五六岁妇人给她煮茶。只是现在喝茶却还不像后世那样只是单纯的泡茶。当然也有清茶一说,但是重要场合是不会上清茶的,采用的是更加正式的煮茶,在王微看来跟煮粥有得一拼。煮茶采用的是磨碎的茶粉,煮好之后还要在里面放各色杂果,粘糊糊的一碗,她一点都不爱喝。
虽然这位茶道高手煮茶的姿态确实很优雅,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道不尽的潇洒风流,尤其是点茶的时候杯中茶粉沸沸扬扬,像极了盛开的花朵,美不胜收,让人彻底忽视了她平庸的外貌。但是对着那一杯又是果脯又是芝麻花生的“茶”,王微只能勉强维持微笑喝了一口,就赶紧放下了。
“不知先生何方人士?这一手茶艺只怕得有数十年的功夫吧。”
“奴家乃是云州人士,自小便师从家母,茶艺也都是靠家母传授,多谢公子赞赏,只能说还不至于辱没先人罢了。”
“哦,原来如此,还恕我冒昧,不知令慈——”
妇人用衣袖掩唇微笑:“家母曾在宫中侍奉先皇后,有幸得到先皇后赏识,赐下了尚宫之职,大家都称呼她为云娘子。”
“哦,原来是云娘子的后人,失敬失敬,她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是可惜无缘得见,今日有幸得以品尝云娘子后人的茶艺,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愿。”
倒是李淮仿佛很欣赏这位高手的技艺,不光喝完了她送上的那杯茶,询问了她好些关于煮茶的事情,两人有问有答,聊得还挺愉快。对此王微只能表示,欣赏不来,欣赏不来。
看着他们二人相谈甚欢,王微不禁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到李淮好像也对她的生母表示过好感,这孩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为什么总是对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女性态度和蔼,难道他和曹老板一样,专好人/妻吗?
噫,这个爱好可要不得啊。
她也没有去打扰李淮跟这位小云娘子交流感想,静静的捧着茶杯坐在一边看他们商业互吹,看得出李淮是真的喜欢茶艺,不像是装的。她完全没想到李淮居然会有这样的爱好,因为单看外表和性格,他都不像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考虑到李淮那小老头一样的严肃早熟,王微觉得也有可能只是人家对于艺术家的尊重,和她这个冒牌货不一样,李淮再怎么不被皇帝待见,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肯定是养尊处优,各种琴棋书画培养着长大的。像她这种庸俗的人,就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艺术的美,满心都想着不就是煮八宝粥吗有啥可吹的……
无聊之下她差不多把那杯八宝粥都吃光了,还别说,芝麻花生挺香的。此时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丝竹之声,好像是有什么乐队奏着乐过来了。王微好奇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便看见贺然迎着一个面白无须,慈眉善目,手持浮尘身穿蓝色团花长袍,头戴青纱头冠,一看就是个大太监的男人进了屋。
那个太监满脸急切,见到屋中的王微后,立刻双目便泛起了泪花,上前几步,拉着王微的手,放声大哭:“千岁,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幸好老天保佑,才让您逢凶化吉,有幸再次和圣上父女团聚啊!”
王微多少还是事先打听过一些皇帝身边的人和事,见状便猜测这个太监应该就是最得皇帝宠信的钱葆,他跟随皇帝的年月比公主本身的年纪还要大,在他面前王微可不敢随便摆什么公主的架子,急忙也跟着应景的挤出了几滴泪水。
“呜呜呜,可算又见到公公了!”
因为皇帝身边的内侍有好几个,王微不敢确定这人一定就是钱葆,便含糊其词,只是扯着他的衣袖大哭。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跟着落泪不已,只有李淮面无表情,仿佛在看猴戏。王微一边哭一边抽空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孩子怎么连演戏都不会呢,怪不得皇帝不喜欢他。
哭了半天,这位太监转忧为喜,从怀里掏出一块香喷喷的帕子,细心的给王微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含着泪笑道:“圣上听说殿下平安而至,高兴得不行,特命奴婢带来了全幅銮驾,迎接公主回宫。”
王微再没文化,銮驾这个词还是能听懂的,闻言不禁一惊,立刻推辞道:“这如何使得,父皇抬爱,我却不能乱了规矩——”
那太监却根本不给王微拒绝的机会,硬是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门外,口中只道:“这是圣上对殿下的看重,务必要让殿下风风光光的回宫。殿下只要敬受着便是,见到圣上后,直接向圣上谢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对上一章的王雁意见很大呀,然而,从他的人设,出身而言,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身份确实有底气说出“区区一个公主”的台词。
我不是要站在封建思想的立场上为他辩解,而且我完全可以把他写得外冷内热善良傲娇,然而,一开始就说了,王雁是个非常傲慢的人。
毕竟,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完美的男人。
第30章
王微还在假意推辞, 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思考着皇帝这是什么用意。
假如她是个皇子,那么想都不必多想,拼死也要拒绝。无数小说电视还有历史教训都告诉她, 没有任何皇帝喜欢觊觎自己权力的人,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谁能保证皇帝这么做不是出于一种试探呢。
然而她只是个公主, 女人在这片土地上天生就处于极度劣势, 基本上不可能像男人那样登堂入室,获得理所当然的权力。即便是过去有过不少手掌大权的女性,她们的权力大多并非来自自身,而是依靠她们的丈夫和儿子。一旦男人要把这种权力收回,女性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抗衡的力量的。
于是她衡量了几秒钟后, 就半推半就的顺从了,被那个太监恭敬的扶上了停在城门内部不远处的那辆被漆成明黄/色, 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乘坐的銮驾。现在她的处境不太妙, 这样做至少明面上可以证明皇帝对她的宠爱,可以威慑一番那些观望的人。毕竟当初皇帝之带走了唯一的儿子英王,却把她丢在长安不闻不问。王微从来不吝以最坏的预测来衡量其他人——搞不好在大多数人眼里, 这就是皇帝不在乎公主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