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人家堂堂一个公主,手里还捏着地盘和军队,居然愿意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守活寡,还愿意养便宜儿子,算下来郑桀已经很占便宜了。当然,也有人担心王微不怀好意,万一养着养着把小公子害死,把郑桀的地盘和军队全都占到自己名下。不过这种担忧除了少数高层将领,大多数士兵是不在意的。
在他们看来,反正都是打仗吃粮,跟谁不是一样的啊?况且冀州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绝大多数士兵都带着点外族人的血统,一向是被中原那些节度使看不起的。
如果没有王微来接手郑桀死后的烂摊子,他们无非就是两种结局——要么被带队的将军拉出去单干,要么就被其他节度使打进来后强行收编。这两种结局不必细想,肯定都不会很好。如此乱世,真以为是个人带着几千人的兵就可以干出一番事业称王称霸了?而另外的几个节度使早就有了自己的心腹嫡系,他们这样的人被收编,绝对也是当炮灰的命。
如此想来,还不如跟着王微呢,起码人家身份高贵,又是个有本事的。至于女人男人什么的……嘿,又不是他们的老婆,只要按时发下兵饷口粮,谁管那么多啊。
这么一来,原本还气氛紧张的冀州,居然神奇的平定了下来,大家该干嘛干嘛,井井有条。
只是郑桀的命确实太硬了,大夫已经下了确诊说他活不过五天,结果王微来了都快一个月,他虽然还是奄奄一息,看着随时都会咽气的模样,却依旧好端端的活着。府里丧事的一应准备都做好了,他就是不死,搞得王微都自我怀疑,觉得他是不是又在骗人。
但看他越来越差的脸色,还有越来越久的昏迷时间,王微也明白,他就是在拖时间而已。老实说他现在活着就跟遭罪似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根本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全靠参汤吊命。而且郑桀基本已经失去了自控能力,时常大小便失禁,每天要换洗好多次。如果换做王微,好歹是曾经驰骋沙场的武将,眼下却沦落到这般悲惨的地步,她宁愿早死早解脱。真是不知道郑桀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死活不肯吐出那最后一口气。
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恩怨情仇都放下了,王微守在郑桀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赌咒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儿子女儿,绝对不叫他大月氏断了传统香火。又殷切的询问郑桀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他说出来,一定竭力满足,好让他安心上路。
但郑桀却带着一种王微看不懂的迷之微笑,死活不开口,弄得王微焦躁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她苦口婆心的劝道:“唉,老郑啊,现在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了,不是我狠心想你早点死,实在是眼下你活着也是折磨,何必那么强撑着,早点解脱了不好吗,我看着你也不像是那种怕死的人啊。”
用一块湿手帕沾了沾他开裂的嘴唇,王微无视了他身上传来的那股难闻的气味,继续劝说:“你的儿子女儿我会好好养着,你的那些姬妾我也问过了,有些愿意给你守着,有些想求个恩典出府。反正只要自愿留下的我还是好好养着,那些年轻想嫁人的……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非要扣着她们守活寡吧?”
郑桀的嘴唇轻轻牵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干瘦的手指在王微手心里动了动,王微用力的反握了回去。
“唉,不是我说你,你的姬妾实在是太多了,我估摸着你自己都记不清楚到底谁是谁,放了权当是给你积阴德,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她在床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守着的几个侍女面无表情,权当自己聋了。这些话要是换个男人,只怕是要立刻气得吐血死不瞑目,不过这些侍女多少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毛病,他哪里会把那些姬妾放在眼里,还真的就和夫人说的那样,连名字都记不住。他的后宅来来去去那么多年,又何曾有哪个女人特别得宠,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到了最后只有一子一女留下来呢。
王微不明白郑桀为何拖着不肯咽气,倒是一边伺候的侍女心里有了几分明悟,恐怕都督是舍不得夫人,不想就这样撒手走人。身为伺候了郑桀好几年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郑桀对这位夫人的喜爱,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承认了郑家媳妇的头衔,都督又如何愿意这般闭眼呢。
可惜她只是一个下人,见都督没有任何吐露真相的意思,她只好闭上嘴,心里多少有些可怜病榻上的男人,哪怕他曾经高高在上,掌握着她的生死大权。
王微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见郑桀又一次昏睡过去,只好放开他的手,吩咐侍女们好好照顾,有事情立刻来禀报,自己叹着气无奈的出了房间。
外面早就布置了起来,到处都挂上白色布幔,灵堂寿衣棺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随时给郑桀操办起来,然而郑桀就是不肯死,大家总不可能去弄死他。只是狼来了的事情搞了好几回,上上下下的人不免有些疲惫。怎么说呢,有再多的悲伤,前后折腾了这么久,大家已经麻木了,就想着“赶紧把这事儿了结吧”。
可见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是再真实不过了。
王微回去喝了几碗茶,又挑挑拣拣回复了几封要紧的书信,其余那些请见的帖子她一概不理。最近这段时间冀州城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毕竟这里除了崔家,还有不少本土势力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世家分支。眼瞅着郑桀快死了,都憋着一肚子的算计毛焦火辣的想从王微这里下手,好接任冀州刺史的职务。
为了说动王微,他们是各种舌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别说是拉纤保媒愿意将自家的女儿许配给还是个吃奶婴儿的郑桀之子,甚至有对王微各种暗示愿意在郑桀死后娶她为正妻的,实在是让王微叹为观止。
呵呵,要她说,这些人想得还挺美的。她就算是个预定的寡妇,那也是眼下大唐独一无二的寡妇。没了公主身份,她手里捏着冀州和西域那么多地盘,麾下还有好几万精锐部队,都有实力去竞争当皇帝了,吃饱了撑的去嫁个空有名头的男人,扶贫吗?
没好气的把那一堆厚厚的名帖丢到一边,王微忍不住对一边的侍女吐槽:“还自诩是什么名门子弟呢,我这里原配还活着,便迫不及待的跑来求娶,这要是传出去,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可见世家子弟不过如此。”
侍女只是诚惶诚恐的听着,垂下头一声不吭,这样的反应顿时让王微觉得好生没趣,不禁深深的怀念起了还在桃源县的梅儿。唉,也不知道梅儿现在过得如何?还真的挺想她的。
她这里还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宅妇人,想干嘛就干嘛,愿意骑马出城去浪也没人管,上头更是不存在什么婆婆需要伺候。可依旧让王微感到了无聊和枯燥,也不知道那些常年呆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是怎么忍受的。
王微无聊的想:“哪怕是抡着刀砍人也比现在这种日子有意思啊。”
无奈她虽然有一堆事情想要去做,郑桀这边没有发丧下葬,她就没法脱身,只能强行忍耐做个样子出来撑场面——她总不能让郑桀真的连死都不安心吧。
正在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外面忽然来了个侍女传话,说是崔家的郡公有急事求见。换做平时王微肯定懒得理睬崔家的人,但现在她确实太无聊了,想着打发时间,懒洋洋的答应了下来。
崔家的这位郡公和之前那三个小崽子到底不同,做事看着挺稳重的,长得挺符合王微的审美,说话又好听,加上在这冀州地界,多少也是个头面人物,王微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换了衣服来到见客的偏厅,却看见这位平时一贯行事规矩很有风度的郡公满面焦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到王微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见过夫人。”
虽然已经急得满头是汗水,但他还没有忘记礼仪,躬身给王微行了礼,才急切的道:“还请夫人赎罪,在下实在是别无他法,除了夫人,实在是无人可求了啊。”
王微奇怪的道:“大人稍安勿躁,是出了什么事吗?”
“哎呀,说来惭愧,还不是在下那三个不当人子的侄儿惹下的祸事!”
崔郡公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王微听他简单的说明才知道,原来之前那三个崔家的未成年人闲得无聊,天天带着一群家丁侍卫到处去浪,逗猫惹狗的弄出了不少麻烦。不过碍于到底是崔家的人,所以最后并没有惹起什么风浪。可俗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惹鬼。今天这三个熊孩子可不就惹到硬茬子了吗。
“他们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那些流民的头上,那可都是些走投无路凶悍至极的马匪,连郑都督都没能把他们拿下,顶着风在冀州城附近流窜了好几年——崔大人,不是我托大,你家未免也太宠溺孩子了。”
王微一听崔家的熊孩子好死不死的落到了冀州城赫赫有名的马匪帮手里,顿时心中一阵舒爽。她又不是圣人,虽然还不至于去为难几个未成年人的一时嘴臭,可他们最近在各种聚会上毫无忌惮的抨击自己说她的怪话,她怎么可能会开心得起来。现在可好,自己作死自己倒霉,可见熊孩子太熊迟早是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