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可谓——弯弓征战作男儿,敌血飞溅石榴裙!”
“好,好!”
听众们其实心知肚明这些基本都是瞎编的,但不妨碍他们一个个听得心荡神怡,大大的出了一口恶气,顿时掌声如雷,还有人往台上投掷铜钱。虽然有人不服,酸溜溜的躲在人群里说些怪话,无外乎什么女子怎可抛头露面,不知廉耻。但涉及其中的女子不是什么出身贫寒的小民,而是正儿八经有封号的公主,因此也就只敢偷偷摸摸的酸上几句罢了。
说书先生忙着捡钱道谢,下面觉得还意犹未尽的人们忍不住议论了起来,不外乎是讨论前段时间传回来的消息是否真实,那位一直隐居深宫的公主娘娘当真如此厉害,以女子之身亲自带兵荡平了入侵的胡人?
“嗨,这还有假,圣上不都下旨了嘛,要亲自出城迎接公主千岁班师还朝。说来也可悲可叹,朝中那么多大臣贵人,文武百官,拿那些胡人束手无策许久,最后却是靠着一个女子……莫非我朝真的再无良将了吗?”
“哎呀,意才兄何苦做此悲叹?焉知传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万一是打着公主的幌子,私下却派去了另外的大将呢。你想想,圣上不过四十不到,便是再早,这位公主娘娘最多二十出头。加之又是个纤弱女子,怎可能真的亲自奔赴战场杀敌,怕不是连一把小刀都举不起来。”
“二位贤弟,慎言,慎言哪。”
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窗边窃窃私语,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不由得和其他人一样好奇的站起来举目张望,只见数十个身背小旗的骑士骑在马上飞驰而过,口中呼喊着“圣人出宫,诸人回避!”
没一会儿,便看见御林军列阵而出,驱赶着街上没来得及躲开的百姓,更有一大队宫里内侍打扮的人忙着支起帷帐,清水净街,黄土铺地。众人见此阵势,便知道是大明宫中的圣人出宫,急忙一个个低头垂手的站好,不敢乱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黑压压一片仪仗以及数不清的侍卫拥着一顶明黄御銮远远而来,鼓乐齐响,有见识的人见到此阵势便推断,似乎像是要出城去迎接什么人似的。不待内侍们喝骂,街道两边的人纷纷低头行礼,但却没有多少人跪拜,只因现在还没有这个风气。
御驾一行缓缓的过去了,但整个长安内城都被重兵把守,禁止任何人乱走乱动,百姓们虽然心中好奇,只得暂且压制住老实等待。这一等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随着鼓乐声重新慢慢接近,街上以及两边建筑里的人都看见了御銮的帘子已经打开,里面端坐着身穿龙袍头戴冕旒的圣人,他面带笑容,似乎心情很是不错,还对着两边的百姓挥了挥手。
不过大多数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御銮的右边,只见一匹火红色的骏马紧紧跟随在御銮之后,上面侧身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想到近来风传的消息,大家便猜测莫非这位便是收复平郡三地的长乐公主?
然而和大家想的不一样,公主并未身着铠甲,也没有长得多么的英武不凡,杀气凛然。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养在深闺之中斯文秀美的名门贵女,梳着时下流行的高髻,满头珠翠,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长裙,裙摆垂下,几乎触地。
虽然一时之间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公主却丝毫不怯,大方自然的面带微笑,还时不时的对着百姓们点头致意。当她走过太平坊即将和皇帝一起进入朱雀门时,街边的一栋高楼上,几个华服打扮的男子正躲在窗后,窥探着下方的仪仗回宫。
而这几个人里打头的正是江流。
他看了几眼后便回到堂中坐下,抚摸着自己新近留长的胡须,半眯着眼默然不语。他麾下的几个谋士幕僚见状,便纷纷上前,面带担忧的询问道:“大人,下面那女子,可是那长乐公主?”
江流思索许久后,缓缓点了点头:“不错,虽然已许久未见,她也变了不少,但容貌却没怎么大变,确实是我曾经见过的长乐公主。”
一个幕僚犹自不信:“可……看上去不像是传言里描述的那样啊。不是说长乐公主十分英武,每逢厮杀,必定带头冲锋在前吗,但据小人所见……不过平平无奇而已。”
江流摇了摇头:“不,你们几个都是文人所以没注意,那长乐公主骑在马上,如此颠簸,头上所带的珠花居然只是微微颤抖,身体更是一点不曾晃动,可见骑术精良,绝非你们以为的空有虚名。也许……这还真的不是皇帝瞒着下面的文武大臣玩的一招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只怕那些战绩确实是这位公主千岁打出来的。”
幕僚们表示完全不信,一个和江流关系最好的中年文士怀疑的道:“大人,这不能吧,即便那公主是天纵奇才,打娘胎里便开始习武,算算年岁,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况且女子天生体弱不比男子,就她那样纤细的样子,如何能舞得动枪,耍得了棍?”
“对啊,这些姑且不论,据悉此次驱逐胡人,还是那些私自招募起来的地方百姓为主,联合了西域诸国在边界处设下埋伏,堵住了胡人的退路……那公主自幼长于深宫之中,十几年来毫无作为,也不曾听闻有关她的什么事迹,她哪来的这等手段和谋略?”
另一个幕僚补充道,并且忽然想起了什么往事,不屑的笑了起来。
“前两年不是还被王家据婚么,她对王家那位大公子死缠烂打不顾廉耻的行事,连我这种人都不止听闻过一次。说她是在韬光隐晦吧……那又是图什么?更别说后来还疑似跟着那萧弗私奔而去。宫里还帮着掩盖,说什么生病体弱,不得不暂且休养,不能出来……可这件事情,稍微有点门道的人家都知道。这可不像是个聪明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江流闭目不语,许久之后他才摇摇头道:“不可轻视此女,在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之前,不能轻举妄动。皇帝大张旗鼓的弄出这一大的阵势,不管其中真相为何,明摆着是要站在公主一边,为她撑腰了。说一千道一万,那是大唐公主,陛下的长女,他们才是一家人。况且她是君,我们是臣,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与她为敌。”
几个幕僚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躬身拱手道:“是,大人。”
“派几个可靠妥帖的人去,好好查一查,任何地方都不要遗漏,最好能查清楚这两年长乐公主的行踪往事。但记住,千万小心谨慎,不可莽撞,也不可直接跟公主对上。”
“是,大人,早就吩咐下去了。”
江流点点头,安排好了这些后,他的思绪便从这方面转移到了另外的地方。做了皇帝的近臣之后,对这位陛下的习性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管公主这番战功是自己打下还是皇帝布局,公主仅仅是被顶上前台当个挡箭牌,皇帝绝对不会允许公主继续掌握手里的势力,肯定会催促她交出来,因此也谈不上什么阻碍。
他倒是很好奇,那位执着的跟自己对着干,恨不得把任何接近皇帝的东西全部毁掉,独占皇帝恩宠的陆沉陆大人……对于长乐公主的归来,又会出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手段呢。
作者有话要说:编评书可编死我了,里面有参考了一些评书常用的形容和贯口,最后两句诗前半句引自杜牧《题木兰庙》,后半句引自京剧《穆桂英挂帅》。
第111章
对外面的一切王微其实心里早就有所察觉, 她现在的感知力何等的惊人,即便是骑在马上,周围全是闹哄哄的人群,依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已经感受到了隐藏在四面八方窗户遮挡后窥探的视线, 搞不好里面还有几个认识的老熟人。
她这颗当年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小石子, 如今也变成能引起涟漪阵阵的角色了啊。
不动声色的跟随着皇帝的御驾一起游街, 王微做足了温良谦恭的模样,更是配合皇帝玩了一把父慈女孝的把戏。如果说之前她还有几分不确定,在送上奏表,皇帝亲自写了回信,表示要在城外迎接她后, 王微便放下了大半的心——她的这位父皇,到底还是没改变多少。
和旁人以为的不同, 王微并没有把手里的军队全部带回来, 甚至连那些个跟随她打仗的将领也几乎全部留在了桃源县,只带了五百人的骑兵以及白煜为首的十来个亲卫而已。一来是为了防着皇帝跟她玩一手过河拆桥,二来……那场大战几乎打光了王微的家底, 带回来不如留在老家休养生息, 恢复元气。
而且为了消除皇帝对自己的戒备, 王微还特意没有穿盔甲, 而是换上了久违了的女装。好在仗着现在年轻底子好,风水日晒了两年多,除了皮肤变得粗了点, 稍微黑了一点,她打扮打扮后还是可以拉出来见人的。
在城外见到皇帝一行人后王微早就翻身下马,遥遥的对着皇帝跪下俯首, 口称不孝女叩见父皇。不管皇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起码面上一片慈父之情还是很像那么回事,亲自过来搀扶起了她,口称“朕的好女儿,你何罪之有”,两人抱头痛哭,引得周围的士兵将领全部跟着屈膝垂泪。
王微在外面浪惯了,忽然又见到这种人人都很会演个个是戏精的场景,鸡皮疙瘩冒了一身,不禁打了几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