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足足坐了三十个小时,才到京城。
路上肯定是舍不得买着吃,是雪雁在家里提前蒸了二十个玉米面儿的饼子,又做了土豆茄子的辣酱,姐俩一路就是就着热水吃饼子活着的。到了京城,买转车的票,又是几块钱。不过这回,没那么幸运了,只买到一张坐票。中间还是京城的车站等干巴巴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等车。姐俩换着坐,又坐了两夜一天才到中州。这都离家四天了,才走了一半。
上到下一趟火车的时候,又是一天以后了。这一次,又是三十七个小时的车程。想快都不行,就这一趟车。
好歹这次买到了两张坐票。
连着坐了几天的火车,雪雁的脚已经水肿得鞋都脱不下去。越往南越热,干脆直接买了个男士的拖鞋穿着,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小伙儿,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抽根烟。”文强起身去抽烟,叫过道里一直靠着他身边的坐椅背站着的半大男孩,让他坐。没坐票的人就是这么蹭座的,哪里有空就坐一下。
“谢谢大哥。”少年很有礼貌,声音很磁性。
本来爬在桌子上脸冲外看风景的雪雁,一听到那声音,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转头看向在她身边坐下的少年。
嗯?
“你……姓尉迟吗?”还是少年的样子,她也不是很肯定。
“……你认识姓尉迟的,跟我长得像的人吗?”少年皱着眉,没有回答雪雁的问题,反问她。
“嗯,以前我们县医院有一位尉迟大夫,跟你长得有点儿像。”
“你是青山县的?”这么问,再加上一个并不太常见的姓氏,那还真是没认错人啊。
“是啊。你是尉迟大夫的子侄吗?尉迟大夫现在还好吗?他不是调回京城医院了吗?你怎么在中州上的车呢?”
“不是,远房亲戚而已,我没见过你说的尉迟大夫。”少年冷着脸,不愿意多外的样子,还把关系撇得清清的。
“哦。”
之后两人就没话了。
但是雪雁已经确认了,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尉迟大夫。是在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尉迟大夫曾经被下放到青山县。也是因着这一层算不上关系的关系,上辈子的她才会被眼前这人照顾。
那时候,他已经不姓尉迟了,改姓尉,尉君泽。华人影视圈男明星的天花板。从一个工厂小工到歌舞团的歌唱演员,再到影视歌三栖的巨星,再到自己做老板,投资电影电视剧。他的人生是无数人心目中的传奇,也是无数后辈仰望的偶像。
那时候,她还是薛嫣,刚在大导演的电影里做完群众演员,又在另一个剧组找到了活儿。很倒霉,遇到的女三号是个木头,根本不会演戏,是歌星客串的。偏跟她的一场对手戏是哭戏。歌星哭不出来,她每次都哭得稀里哗啦,一对比,越发显得歌星木头。那歌星不高兴了,就故意一遍一遍的NG,一直到她情绪全无,哭不出来。现场导演把她骂一顿,歌星加码说群演不行,没法儿配,把她给开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薛嫣虽然被开了。但是被在不远处休息的尉君泽看到了。正好他在筹备第一部 自己投资的剧。之后就找了她,在他的新剧里做了女三号,也是那部剧,让薛嫣在影视圈站住了脚,演技被别人看到,从些走上了演员路。后面的十几年,两个人也合作过两次,只是一个男主,一个女N号,没多少对手戏。但是他对她的知遇之恩,她从来没忘过。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
如今,薛嫣成了丁雪雁,却遇到了还是少年的尉君泽。
在一辆开往特区的绿皮火车上……
第6章
八十年代初的火车上有什么?
除了人挤人,车窗可以打开吹风透气,同座的人最多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完成从自我介绍到无所不谈的过程,一起分享吃喝。
还有,就是小偷。有那么一群贼,专吃铁路线。甚至还会有分工,谁谁谁专盯哪一线。外来的人还会被排拆,会给乘警放风,把人抓了或者用其它的手段赶下火车。
“哥们儿,让让,让让,这我的座儿。”
文强抽烟回来就看到有一个人倚靠在他的靠背上,离尉君泽非常非常近,还有衣服巧妙的挡住了视线,正好能挡住他伸进慰君泽衣服兜里的手。他在街面上混,向来把义气放头位,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怎么可能不管。
不过他也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地。没也大张旗鼓的管,就出声提示了一下。
他这口音,一听就是北方人。又是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整天种地晒得黝黑发亮的肤色,再配上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那小偷一看他,啥也没说就走了。
“自己在外面儿,长点儿心眼。”尉君泽看文强回来了,就要起来给他让座,文强一把把他摁回去,指了指他那已经被翻得钱都露出来一半的衣服兜,提醒他。
“啊……谢谢大哥。”尉君泽低头一看,闹了个大红脸。总觉得自己长大了,能自立了,结果呢?才出门没两天,差点儿钱就被偷。
也不怪小偷惦记他,他上身灰色卫衣,下身牛仔裤,穿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海外有亲戚的。这种人目前这个时代都是被精准定位为有钱人的。他又连个包都没带,那钱不在衣服兜就是裤子兜呗。长得还嫩,一看就是小孩儿,不偷他偷谁。
“嘿,我说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念书,这是出来干吗呢?也没个大人跟着?”有了小偷的这个小插曲,搭起话来就很顺理成章了。北方人热心肠,文强看尉君泽一个半大孩子,自己出门,就关心上了。
“我放寒假了,想出门找点活干,挣学费。听说特区好多厂子,工作好找。”
“你能干了什么呀?”文强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少爷羔子能干啥。
“啥还干不了。”瞧不起人呢
“你干俩月,都不一定能买得起身上这一身儿衣服的。”丁大哥一个月的工资才48,他这一身儿,怎么也得一百多块了,特区工资再高,普通工人也不能挣得比副乡长还高吧?
“那也是我自己挣的。”这怎么能一样呢。
“……也是。能知道自己挣钱就不错。好好干。把你那钱看好了,可别再丢了。”
“嗯,知道了。”
之后了两天,一直到终点站,文强都挺照顾尉君泽。
遇上了就是缘份,这么个半大孩子,不照顾点儿,心理上过不去。再说也没搭啥。就让他多坐一会儿的事儿。老坐着也累,他自己站一会儿当活动筋骨了。
小伙子也不抠,到饭点儿买衣的,都是买三份儿,路过大站,那烧鸡面包啥的,都是三五袋的买,大部分其实都进了文强的肚子。
雪雁一直没怎么跟尉君泽说过话,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还蹭人家饭,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人穷志短,这话说得真没错。
为了省点儿吃饭的钱,从家里带出来玉米饼子吃完之后,他们姐俩又在中州的火车站外面的地摊上花了五毛钱,买了二十几个棒子面的窝头。就是之后几天的主食了。窝头加水。能好吃到哪里去?所以,蹭起吃的来,也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假模假式的推拒了几句就算了。吃得起劲。
下了火车,又是客车。
雪雁都没机会逛一逛正蓬勃发展的大粤州,连火车站的广场都没出,就上了开往特区的长途客车。这会儿也没有高速公路,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这会儿得走七个多小时。
雪雁姐俩就一个行李,装得是两人的棉袄棉裤,就用一块布包着,跟古装片里的大侠们背的那种包袱似的。雪雁也是那么系着,背在身后。
尉君泽也没包,他也要去特区,三人就还是一起走。
文强走最后,手里拿着火车上没吃完的吃食,还有一个网兜,里面放着两个罐头瓶子,就是他们姐俩一路上的喝水杯。
到特区客车站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
这个点儿,不想住旅店也不行。
车站附近的旅店不能住,太贵。
雪雁就说:“往工厂区走走吧,那边儿肯定有民房出租的,便宜。”
“行,走吧。”文强没异议。
尉君泽人小,就没人问他意见。
好在,有文强在,大晚上的走街也不怕。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破破烂烂的工厂区。周围一半的地方都是工地,还有拆着乱槽槽的民房。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旅店,就摸着黑,借着一些微弱的灯光,看到有民房的窗户或者门上贴着租房的纸,就敲门。大通铺五毛钱一宿,单间三块。
有雪雁在,没办法住通铺,只能咬着牙要了单间。两张床,雪雁自己一张,文强跟尉君泽挤一张。
别管多么艰难吧,总算是到了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跟房东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工厂都是做啥业务的,又问了牛仔裤的厂家在哪。
“强哥,雁姐。我自己去找活儿,你们也忙吧。”雪雁姐弟俩要去进货了,尉君泽跟他们告别。
“我帮你在衣服里面缝了兜,把钱都放在里面,藏好了。跟谁也别说带着钱呢,记住了?要是工厂里的人赚你小,不收你的话,就回家。别在外面乱逛,这地方人这么多,还都是外地人,不安全。回去好好上学,大学毕了业,什么工作不能做,不急在这一朝一夕的。”雪雁唠唠叨叨的嘱咐了几句。